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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2013/03/19出版】《重生渣夫狠妻(一)》作者:萌吧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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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LV.9]以坛为家I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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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3-4-7 03:10:40 |显示全部楼层
本帖最后由 shunong17 于 2013-4-7 04:20 编辑



书名:重生渣夫狠妻《一》
作者:萌吧啦
系列:点点爱AL243
出版社:蓝袜子出版社
出版日期:2013年03月19日

【文案】

前世她嫁了一个渣夫,今生她发狠调教废渣夫婿。
晋江原创网百万人气重生宅斗大作,
且看「萌吧啦」笔下纨裤子弟与腹黑商女两世爱恨难断,
恩怨纠缠的孽情史!
另有收录喵喵屋独家番外,千万别错过!

他是学士府公子庄政航,十足的纨裤子弟,风流之名传遍京城。
她是商家之女简妍,心思玲珑、饱读诗书,一身才华饶是寻常男儿也比不上。
第一世成亲,她恨他不学无术;他怨她出身商家,
两人早有隔阂,偏又有无良继母、偏心父亲、女人们心怀鬼胎的挑拨,
於是庄家被抄,她决然离去,从金尊玉贵的学士府少夫人,
沦落为市井妇人;而他则成了受人欺淩的说书先生。
再次重生,洞房花烛夜,他与她互看两相厌,这一世真能白首偕老……

【试阅】

  第一章

  人总会因为一些经历,害怕畏惧一些事物、一些色彩。

  当睁开眼睛,发现看到自己眼前全是鲜艳的红色时,简妍情不自禁地挣紮起来,颤栗的惊叫声压抑在喉咙里,她忍不住向後缩去。

  「简妍。」

  一声冷淡又带着厌恶的声音响起,简妍身子一颤,彷佛尚在恶梦之中一般,伸手向眼前的红色拂去,直到摸到那有质感的红色後,整个人愣住,然後一用力,红色被拉扯下来,整个视野明亮起来。

  「你能看到了?」庄政航嘲讽地看着脸上带着惊惧的简妍。

  简妍愣了愣,痴痴地看着眼前大红的双喜剪纸字样、高高的龙凤双烛,随後低头看自己的手,望见那手乾净白嫩,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,随後,又欣喜起来,脸上的笑意怎麽也遮挡不住。

  庄政航见简妍兀自在笑,疯魔一般,脸上更冷,这个女人害得自己一生无子,又在庄家落魄之後,独自挟财远走,不知廉耻地先後改嫁两人。若不是曾听人说她後来遇人不淑,被弄瞎了眼睛,他此时心中的怒气只会更盛,如此想着,他忍不住再次嘲讽地「哼」了一声,并疑惑老天让他在与这个女人拜堂之後重生,究竟是什麽意思。

  那边,简妍听到庄政航的哼声,整个人不禁呆住,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,试探地开口问道:「你也回来了?」

  「嗯。」

  简妍心跳了一下,心中的憎恨铺天盖地地涌来,曾经在这洞房花烛夜许下的美好心愿,都随着庄政航的薄情寡义一一粉碎。倘若不是他,她岂会一再地失了腹中孩儿?岂会半点嫡妻的威严也没有?岂会成了简家与庄家的笑柄?岂会辛辛苦苦钻研,要费尽心思弄那些零碎银子安身立命……

  因不想再看庄政航,简妍垂下眼皮,随即又放松了,再怎麽糟糕的事情她都遇到过,如今眼睛能看见,身子又好好的,这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。

  於是想着,简妍从床上坐起来,转身去收拾床上的花生、莲子,染成红色的花生,拿在手中,让她忍不住想起「荒谬」这个词。

  「你今晚想睡这?」庄政航冷声道,从摆放龙凤蜡烛的桌子边站起,慢慢向简妍走来,抱着手臂,打量着她如今尚且纤细的腰肢,口中嘲讽道:「你以为我会与你睡一张床?不要忘了,你可是不乾不净的人,据说最後随着你那表弟走了?你当你表弟也跟你一般是瞎子,会看上你这人老珠黄之人?」

  简妍收拾床铺的手一顿,随即回头笑道:「您老耳聪目明,您老说说,当初嚷嚷着要跟您生同衾死同穴的女人,叫什麽颜来着,最後可跟您老在一处了?若是没记错,那女人可是比我还脏,怎地你当初不嫌弃,如今就嫌弃了?」

  庄政航冷笑道:「不愧是在市井乡村混过的,如今倒是嘴巧了很多,不似先前那样,跟闷葫芦一般了。」

  简妍走到梳妆台前,将头上的凤钗等物小心地拿下来,望着耳上的明珠、腕上的玉镯,以及梨花木做的梳妆台、一尺见方的梳妆镜,激动得心颤起来,「您老先前也是不屑与我说话的,怎地如今跟我说这麽多话?莫不是在茶楼做说书先生习惯了?」

  庄政航见简妍提起自己上辈子最後的落魄日子,脸上因为怒气而青筋暴跳,上前抓住简妍的手腕,反手将她手中的金钗抵在她脸上,「你这贱人,与其留着你败坏家门,不如我现在就剜了你的眼睛。」

  简妍并不退却,反倒将脸扬起,慢慢站起并逼近庄政航,冷笑道:「我是贱人,你也是孬种,自己的老婆不管,家里揭不开锅,却还想着给那女人买脂粉,老娘命不好,脑子可没病,想叫我替你养女人,没门!」

  庄政航见她逼近,只要再一步,发钗就能将她吹弹可破的脸皮刺穿,「你倒是看得开,进了市井就做泼妇,如今越发连脸皮也不要了。」

  简妍笑道:「要这脸皮做什麽?还不是便宜孬种。」

  庄政航放开手,见她细致地拿着帕子擦金钗,脸上的不屑更甚,心道果然是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经历了这麽多,姓简的女人还是忘不了钱财。

  「你当我还会要你?明日,我便以不见红休了你。」

  简妍心花怒放地看着自己满是金玉的匣子,抱在怀中,闭着眼,强迫自己将上一世的事情当成一场梦,「不见红?庄家的纨裤子弟花天酒地,玩坏了身子关我什麽事?你无能,可怪不到我身上。」说完,抱着那匣子就向床边走。

  庄政航眉头皱了皱,「纨裤子弟」四字砸在心头,往日所受的冷眼嘲讽,如洪水一般回响在耳边,心头的怒火再一次被简妍轻易地点起,上前将背对着他的简妍压住,伸手去撕她的嫁衣,意图在她身上释放心中的怒气。

  「滚开!」简妍喝道,拿起匣子向後砸去,庄政航一时大意被砸了脸。

  「这嫁衣若是当了,足足可当一百两!」简妍喝道,一双洞房花烛夜里,本该满是羞怯的眼中,此时只有厌恶。

  庄政航愣住,半晌怒道:「卖了也是养旁的男人,我如何撕不得?」

  简妍伸手将庄政航弄皱的裙摆捋平,做女儿时、绣着裙摆上的花草虫鸟时,心中是何感想,如今她都忘了,只记得,将这嫁衣送至当铺时,心里的不舍,「你这白眼狼,当初当了一百两银子,给谁买的酒菜?」说完,又觉跟庄政航说话也是对牛弹琴,於是将匣子仔细地摆放在枕边,又去慢慢地解衣裳。

  外边人听到了里面的动静,小心地扬声问:「少爷,少夫人可好?」

  简妍不语,庄政航「唔」了一声,然後看向简妍毫不羞怯地宽衣解带,手摸摸额头,见额头已经肿起,冷笑道:「明日,我便对母亲说你不贤……」

  「说吧,你後妈恨不得你娶个叫花子,不知道背地里求神拜佛多少次,只盼你跟简家的婚事早散了。」简妍不屑道,仔细将嫁衣挂在屏风上,人一下子扑到床上,睡过了麦稭、木板,再来睡这高床软枕,此时便是有人叫她去做正宫娘娘她也不去。

  「你给我起来!」庄政航怒道,心知简妍说得有理,他生母早夭,他舅舅顾念亲情,好不容易替他定下这桩亲事,若是休了简妍,得罪了舅舅与简家,自己身无所长,这一辈子,算是又完了。

  因想上一世自己真傻,听信了庄大夫人的话,只当舅舅是因为瞧不上简妍,又舍不得跟简家断了来往,才将简妍推到自己身上,若是上一世不对舅舅心存偏见,由着舅舅拿主意将他母亲的嫁妆从庄大夫人那里要回来,他也不至於手上一点存银也无,处处受制於人。

  简妍向里躺躺,拍着床褥道:「你躺躺,可舒服了。」

  熏了香的被褥、柔滑的丝质被面,手中抱着她的首饰匣子,简妍紧紧地闭上眼睛,再一次告诉自己,就如最後被表弟逼死一般,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。

  庄政航不屑地看她一眼,坐在床上,手抚摸起被褥,虽不肯明说,但身体惬意地想要躺下却是瞒不住的,於是他也躺了下来,享受多年里只在梦中出现的舒适。

  半晌,庄政航听到简妍舒服的喟叹声,嘲讽道:「想必上辈子你最後也没过过好日子,不然睡个乾净被子就哼哼唧唧地。」

  简妍拉了被子捂住头,须臾不甘心地冒出头道:「你一直打听我的事情做什麽?莫不是你如今见我年轻貌美,又起了色心?」

  庄政航望着简妍挂在一旁的嫁衣,嘴中的一声「贱人」到底没有说出口,他侧着身子,嘴角挂着一丝苦笑,都是宿命。他是纨裤,曾经为了祝红颜,将一落魄书生打死在酒楼之中,最後,不过是被已成了他人妇的祝红颜看一眼,就被另一个纨裤打死在茶楼中,这就是宿命。

  红烛摇曳,暖香熏人。

  许久不曾这样舒服地躺过,庄政航背对着简妍,慢慢地回忆道:「上回子,我记得你是坐在床上不敢动的,连我脱你衣裳,你都脸红了半天,连说话也不敢跟我说,我问你名字,你愣了半天,才在我手心上写了个『妍』字。」

  如今,她不仅说了,而且还以牙还牙地骂了,虽说上回因为先前曾听人说,简妍不是简家最顶尖的女儿,他心里有些觉得自己被人看不起了,因此拜堂掀盖头的时候,就有些淡淡的,但上回好歹是自己头回成亲,见到简妍的时候,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激动的。

  良久未听到简妍的回话,庄政航只当她睡着了,於是闭上了眼睛。

  那边,简妍睁开眼,手将装着首饰的匣子向自己脸边拉了拉。上回子,她是新嫁娘,一心想着相夫教子;如今,她也不知再回到这个百无一用的男人身边做什麽。

 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

  第二日一早,门外传来叩门声,简妍翻了身不动,庄政航推了推她,就听简妍叽咕道:「肯定是要帐的,别出声。」

  庄政航一僵,伸手将她扯起来。

  简妍从梦中乍然惊醒,想也不想一巴掌甩了过去,口中的谩骂尚未出口,人便已彻底清醒,就见庄政航虎目圆睁地瞪着自己。

  「进来吧。」简妍忙道。

  「等一下。」庄政航喝道,随即向简妍举起手。

  「你敢打,我就敢上吊!」简妍梗着脖子道。

  庄政航手僵住,不打又觉失了面子,随即扯过简妍的手,在她手腕上用力咬下,闻到腥甜的血/腥味,就将白帕子覆盖在她手腕上,然後将帕子丢到简妍脸上。

  「泼妇,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!」庄政航不屑道。

  简妍捂着手腕,冷笑道:「半斤对八两,你算是大家公子吗?」随即起床,叫丫头进来收拾。

  门外响起了开门声,简妍从床上坐起,望了眼龙凤蜡烛,见庄政航的已经燃烧尽了,自己的还剩一截,忍不住快意地笑了。

  庄政航看她一眼,走过去吹熄了凤烛,「你也不见得比我多活了多久。」

  「好死不如赖活着,能多活一天是一天。」简妍道,自己去开了箱子取衣服。

  庄政航坐在床边,看着六个丫头陆陆续续地端着盆子、托盘等物进来,一一看了眼,辨认她们的名字。

  因隔了许多年,有两个丫头虽看着眼熟,但记不得名字了。

  玉树偷偷地看了眼庄政航额头的瘀青,捡了帕子,放在托盘里,就去呈给庄大夫人看。

  金枝、玉叶见简妍自己去找衣裳,忙慌着去开了箱子。

  「姑娘……少夫人,您放着,奴婢来找就好了。」金枝忙道,伸手将简妍手中的衣裳接过,「少夫人要穿这件?」

  简妍看着声若黄莺、人若梨花的金枝,扭头去看庄政航。

  庄政航见简妍满眼戏谑,哼了一声,心知简妍是嘲讽自己。看吧,今日你的妾,迟早会成为你狐朋狗友的人。

  「我自己穿,你们去侍候少爷吧。」简妍道。

  金枝、玉叶一愣,见那边金钗、玉环正满脸羞红地给庄政航穿衣,於是便讪讪地看着简妍。

  简妍立在箱子边,将手插进箱子里,锦绣绸缎蹭到手腕上,凉凉的、滑滑的,多少年不曾见过这样多的衣裳,她此时心里的喜悦不亚於见到首饰匣子,想到首饰匣子,忙回头往床上看。

  「少夫人?」金枝唤了一声。

  简妍回头笑道:「人家都说四季的衣裳插不下手,我来瞧瞧我的手可能插得下不。」

  庄政航蹙起眉头,心道简妍最好在见到庄大夫人等人的时候,不要给自己丢脸。

  金枝笑道:「少夫人是打哪听来的话?少夫人衣裳足足有几箱子,何止是插不下手。」

  简妍挑了件桃红的衣裳,自己慢慢穿上,金枝、玉叶几次要帮手,都被她挥手支开。

  「去侍候少爷吧。」简妍道。

  金枝、玉叶再次听她说这话,便去看庄政航,然後各自找了差事,或给庄政航拂袖子,或给他梳头发。

  庄政航多年不得娇娃侍候,此时一下子来了四个,心里也乐意,但这四人均是简妍新带过来的,与庄政航并不相熟,又兼不曾侍候过男子,因此不时地会扯到他的头发,又或者彼此相争,反覆抚弄他的衣裳。

  因存心要与简妍置气,故此庄政航虽不耐烦教四人围着,但忍住了,问:「你们叫何名字?」

  「金枝。」金枝道,声音清脆,一双眼睛乍看淡然,再含情地望着庄政航。

  庄政航「嗯」了一声,心里却多少有些厌恶,心道这双眼睛日後不定也是这般看着别人。

  「玉叶。」

  「金钗。」

  「玉环。」

  庄政航嘲讽道:「简家不是诗礼传家吗?怎动不动就是金啊、玉啊的?」

  简妍噗嗤一声笑了,「庄家也是诗书簪缨之家,不也有玉树、金风?」

  庄政航一噎,见一旁领着小丫头端水进来的金风略带怅然地看他一眼,心道只怕方才自己忘的就是玉树、金风这两人的名字。

  因被众女服侍洗脸,庄政航鼻息间满是女子香气,一时情动,在玉叶给他擦脸时,伸手去捏玉叶的手。

  玉叶脸上浮起红晕,偷偷望了眼庄政航,又收回视线。

  庄政航得意地看向简妍,却见她正细致地对镜梳妆,不曾向他这边看来一眼。

  镜子里映着一个粉面桃腮的女子,年方二八,正是韶华正茂之年,一头乌发满满地堆在头上。

  简妍对镜理妆,最後插了一支明珠累丝凤钗、一支蝶恋花珍珠簪子,又细细地於耳上悬上明珠。

  此时,简妍的奶娘阮氏才过来,脸色有些不对,但看着庄政航也在一旁看着,就未说话。

  过一会子,又有一个婢女过来给简妍叩头。

  简妍看到那婢女,就想起阮氏要说什麽了。

  「奴婢见过少夫人,今日来迟,还请少夫人责罚。」庄政航原本的婢女蝶衣跪下道。

  庄政航望了眼简妍,示意她让蝶衣起来。

  简妍却背着身子接着理妆,彷佛没有听到一般。

  「你起来吧,少夫人不会怪你。」庄政航道。

  蝶衣小心地看了眼简妍,不肯起身,轻声道:「少夫人不说话,奴婢不敢起。」

  「简氏。」庄政航道,用眼睛示意简妍,蝶衣是有孕之身。

  简妍背对着他不动,忽地回头道:「你便是蝶衣?」

  蝶衣一愣,随即含含糊糊地应道:「是。」

  「啊,那你快起来,金枝、玉叶,快扶蝶衣起来。」简妍道,上下打量了蝶衣一眼,嬉笑道:「是个齐全人,将我的人都比下去了,难怪昨儿个晚上,他谁都不提,只口口声声嘱咐我莫要为难你,赞你知情识趣,夸你聪慧贤淑,我还想是个什麽人呢,不想,竟是个我见着都喜欢得要命的。」

  蝶衣莫名其妙地被简妍夸了一通,心里越发惴惴的,偷偷看了眼庄政航,心道不枉自己对他一往情深,又想他不该如此张扬,新婚之夜跟少夫人说这些,倒像是给少夫人下马威一般。

  「少夫人过奖了,奴婢实在是过意不去。」蝶衣一张圆圆的脸上泛起红晕,她面皮本就薄,如此一红,更显肤如凝脂一般。

  庄政航不知简妍为何说这种话,方要开口,却见两个先头开过脸的妾室走了过来。

  「婢妾给少夫人请安。」那两人道,偷偷地拿眼看蝶衣。

  简妍见她们已是妇人装扮,心中冷笑,心想庄政航的後妈真是做足了慈母的款,她未进门时,就摆酒擡了房里人给庄政航,万幸她如今已是想开了,不然如今可不得再气一次。

  「都起来吧,你是翠缕,你是碧枝?」简妍笑问。

  阮氏见简妍心无城府地对着庄政航的妾室喜笑颜开,咳嗽一声,有心提醒她防人之心不可无。

  翠缕、碧枝两人一怔,忙说是,心中疑惑简妍怎会连她们两人也认得。

  「蝶衣,可是她们两个作弄你,偷偷支了你跑腿?都是一家子人,你们两个以後莫要再戏弄她了。」简妍笑道。

  翠缕、碧枝两个望了眼蝶衣,随即见庄政航眉头紧皱,心道简妍才来,怎会知这些事?定是昨儿个晚上庄政航跟简妍说的,那庄政航定是听蝶衣诉苦才知道的,心道不过是个丫头,竟然背後告起她们的状来了。

  蝶衣茫然地看向庄政航,庄政航皱紧眉头,心道简妍定是疯了,才会这般口无遮拦。

  「少爷、少夫人给婢妾作主,婢妾并未存心欺负蝶衣。」翠缕、碧枝跪下道,因两人跟着庄政航的日子都不久,相貌又不是庄政航喜欢的一类,与庄政航并不十分亲近,也无宠可恃,心里越发小心翼翼。

  庄政航舒展开眉头,挥手道:「起来,也不看看日子,这会子闹这个做什麽。」

  翠缕、碧枝两个讪讪地起身。

  简妍兀自涂着胭脂,摸摸手上镯子,想想又不舍得,在匣子里翻了一会,不见自己舍得送人的东西,於是对玉环道:「将咱们准备的见面礼给了她们三个吧。」

  玉环一怔,听简妍说是「三个」,心道莫不是要给蝶衣按着姨娘的分例给见面礼?随即又听简妍说:「就是放在包袱靠外边的。」

  玉环见简妍挑明,於是拿了三个荷包出来,每一个荷包里都有一锭十两的银子。

  「以後更要尽心地侍候少爷。」简妍道,亲自将荷包一一送到三人手中。

  翠缕、碧枝见自己得的跟蝶衣的一样,心里醋意上来,心道不管简妍真心还是假意,蝶衣得庄政航喜爱,简妍看重蝶衣却是不假的。

  阮氏见简妍如此作为,虽有心劝她,但未免在妾室面前让简妍失了面子,就住了口,心道等到无人时,定要好好提点她,因此捡着空子对庄政航关切道:「姑爷的额头是怎地了?」

  庄政航摸摸额头,笑道:「你问你家姑娘。」

  阮氏吓了一跳,随即又想简妍性子最是温顺,哪里是敢伤人的人,於是就去看简妍。

  简妍笑道:「可不就是他吃醉了酒,撞到了桌子上吗?不然,你当他如何会跟我说蝶衣的事。」似乎猛地想到什麽,又睁大眼睛问:「那个叫南南的哪去了?怎不见她?这位也是他挂在嘴边说了一夜的,说的次数比蝶衣还多。」

  庄政航咳嗽一声,忙道:「我哪里吃醉了酒。」又想那南南是谁,他怎不记得有这麽个人。

  蝶衣瞳孔缩了缩,心知简妍定是听错了,又或者庄政航吃醉了酒,才会将圆圆说成南南。

  简妍见庄政航听到「南南」两字没有反应,心知他是将那人忘了,於是又与蝶衣、翠缕、碧枝三人说了些妻妾和睦、共同服侍庄政航的话。

 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

  梳妆过後,庄政航与简妍一同向外走,金枝、玉叶等人隔着几步跟在後头,翠缕、碧枝却是留在院子里不动的。

  庄政航微微偏头,对慢他一步的简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,「你若是早这般大度,也不会累及孩儿。」

  简妍的手情不自禁地滑下,摸向自己的肚子,怨毒地看向庄政航,昔日孩儿被人害去时,他还醉卧美人膝上,痛全教她一人受着,他如今竟有脸来说她,「狗改不了吃屎,夫君放心,我不教你改,我教你日日吃屎。」

  庄政航一噎,曾经落魄时见过的肮脏场景一一现在眼前,满眼的花红柳绿都变得肮脏不堪,不再明媚。

  「你上一世害了蝶衣孩儿,如今还要害她?」庄政航恨声道,隔世再见,他对蝶衣倒没有多少留念,只是孩儿一事始终萦绕在心中,难以释怀,毕竟蝶衣腹中乃是他头一胎孩儿,不论男女,都是珍贵的。

  简妍嗤笑一声,也不辩解那事与自己无关,只管笑道:「谁要害她?我这是跟您老有样学样,您老不是妻妾不分吗?既是这样,那丫头跟妾室也应当是一样的,我一视同仁,不分上下。」

  庄政航听简妍提起他宠妾灭妻之事,鼻子里哼了一声,心道若不是简妍实在不堪,无才无德,又喜敛财,他怎会如此绝情?简妍最初嫁给他时,尚算得上是斯文文静,身上也满是书卷气;後来却是越发地不堪起来,人还是一样的沉闷,却多了一身铜臭气息。

  「金枝、玉环、祝红颜、简嫙、柳昭昭、秦绵绵……夫君放心,这些人,为妻一定早日替你全部寻回来。」简妍嘴角勾起,忽地立住,轻声道:「瞧我这记性,等会子指不定能见到红娇呢,不若我拉下脸,替你求了她回来如何?」

  庄政航的脸色越发铁青,与简妍互看一眼,然後收回视线。

  红娇乃是庄大老爷,庄政航父亲的侍妾,日後被庄大老爷作主送给了庄政航,因他生性贪恋美色,早先已与红娇有了首尾,因此庄大老爷将红娇送给他,他也坦然受了。

  只是没想到,红娇的哥哥却是那等爱生事的,里里外外给他惹了很多官司,更没想到红娇的哥哥不是她亲生胞兄,以至於後来闹出红娇兄妹乱/伦一事,此事害得他在庄家足足有两年擡不起头。更让人憎恨的是,红娇偏偏肚子中有了孩子,而他也不知那孩子究竟是谁的。

  「你别多事。」庄政航咬牙切齿道,那等污秽的女人,他再也不要见到。

  「过几日,我就卧床,叫母亲送了五妹过来,五妹如今虽年幼,但想来也是块美人胚子,叫您老吃不着,看着也能解解馋。」简妍瞥了庄政航一眼,丝毫不理会他铁青的脸色。

  简家五妹简嫙,乃是庶出,生得是貌美如花,眉眼间的风情,叫人见之难忘,上辈子因简妍多年无子,庄政航一房又一无所出,因此简嫙便成了庄政航的妾室。

  对简嫙,庄政航倒是没有多少厌恶,只是不喜她的功利,比之简妍的搜括钱财,简嫙的钻营更让他胆寒。寡妇再嫁,如简妍,有了钱财也不过是寻个小白脸来顶门定居,哪里敢嫁到好人家;简嫙却是一转身,就成了秦王的妾室,最後更进了宫成了妃嫔。

  如今想来,简嫙应当是在庄家的时候就跟秦王搭上了,只可惜自己眼拙,竟还当简嫙比简妍贤慧,更可气的是,放走简嫙时,他还当自己连累她,对不起她,跟她抱头痛哭了一场,这等好事占尽,又万事都占着理字的女人,怎不教人心生畏惧。

  「再过几日,我就来个体弱多病,不堪院中诸事,亲自登门去柳家,务必言辞恳切地将柳家姑娘昭昭求来料理家事。」简妍看着庄政航脸色变幻,心里越发欢喜。

  庄政航对红娇是厌恶,对简嫙是畏惧,对柳昭昭就是全然的愧疚。

  柳昭昭虽在柳府不受宠,但柳家夫人一向自称慈母,家中女儿不论嫡庶嫁的都是好的,若非他在元宵节见她一面,痴缠过去,毁她清誉、夺她芳心,柳昭昭必会嫁到好人家,夫妇二人相敬如宾,不似在他院中,满怀期待而来,最後落寞而终。

  「你敢!」庄政航面目有些狰狞地说道,今世,他再也不想去耽误柳昭昭了。

  简妍见庄政航听到柳昭昭这个名字时反应这般大,嘴中嗤了一声,扭过头去。

  庄政航咬牙道:「你若是敢,我就将你日後的小白脸全部早早地弄死。」

  「请便,你不弄死他们,我也要他们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」简妍嘴硬道,心里却有些迷惘,表弟那般狠心将自己弄死,未必不是恨自己入骨,如此,究竟是谁欠了谁的?恍然间,她觉得自己并不像想像的那般恨表弟。

  庄政航见她怔住,嗤笑一声,随後啐道:「此时你还在想那小白脸?」

  「你想你的,我想我的,咱们两不相干。」简妍道,她因眼盲脾气暴躁,又不信表弟,疑心他为钱财才与自己在一处,每日与他吵吵嚷嚷,这般的人,他还随着自己一起过日子,究竟是被逼无奈,还是他心中有情……忽地,眼前一亮,简妍抓住庄政航的袖子,指着院门前一丛牡丹花,「这是十样锦?」

  庄政航隔世再见到这般名贵的花,心里也有些欢喜,但不好跟简妍一般激动,伸手将她的手拿开,鄙夷道:「你也是大家出身,别这般没出息。」

  简妍端详着那含苞待放的牡丹花,兀自笑着,并不理会庄政航。

  「若是旁人瞧见了,指不定想,你这得多恨嫁,才能在新婚第一天就乐成这样。」庄政航斜睨向她,因见几个仆妇过来,就住了嘴,昂首挺胸过去。

  那几个仆妇见庄政航过来,忙垂手立在一旁。

  许久不曾被人这样尊重过,庄政航脸上也露出喜气,大有一朝翻身的快意。

  简妍笑道:「你看那边的太湖石,你看那边的香草,你看那边琉璃瓦……」多年眼盲,此时,她看到什麽都是欢喜的。

  庄政航瞪了她一眼,回头望了眼低眉顺眼的金枝、玉叶,随即又瞪向简妍,「你注意些,别丢了尊重,这些东西何时不能看?」

  「看一眼少一眼,谁知这些东西,过了明日还能不能看见。」简妍道,依旧去看那初夏的美景。

  庄政航轻嗤一声,意气风发地看着庄家园子,视线一一扫过风光明媚的庭院,昂然道:「今生这些都是我的,谁也抢不走。」

  话音刚落,就听到简妍憋住的嗤笑声。

  「你不信?」庄政航冷眼看向她。

  简妍伸手摘了片绿叶,握在掌心看着,「上辈子你说的哪一样事办到了?便是你时常念叨着要休了我,最後也是我休了你。」

  庄政航脸色又青了下来,「你看不起我?」

  「你若要我看得起你,就做一件让人看得起的事,快往前走。」简妍不耐烦地催促道。

  庄政航见简妍是半分不将自己放在眼中,自顾自地看着红花绿叶,心里越发地厌恶她,心想此时是不能休了她了,但是总有一日一定要亲手将休书丢在她脸上。

  金枝、玉叶跟在後面,见两人不时窃窃私语,心道这两人关系应当是好的,只是不明白为何昨晚上吵了起来,庄政航的额头又为何多了块瘀青。

  因两人彼此看不顺眼,出口必是伤人,简妍与庄政航不再说话。

 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

  庄家原本的院子虽算不上狭窄,但也不是很宽阔,府中的少爷们,原本除了三老爷房中的四少爷自律地搬到前院,其他人,不论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,依旧住在後院,因此庄家的院子就不够住,於是乎,新婚的庄政航与简妍夫妇并庄敏航、姚氏夫妇与庄家众姊妹,一同住在新建的园子里头。

  出了园子,前面的景致就不是那般迷人,只能看到庭院深深,瞧不见芳草萋萋。

  「你还认识路吗?」简妍轻声地问。

  庄政航「唔」了一声,却觉眼前的道路十分陌生,竟似进了陌生的地方一般。

  正要过去,却听玉树出声道:「少爷,该去老夫人那里。」

  庄政航愣住,忽地想到如今庄老夫人还住在上房泰祉堂,是要过一年,她才搬去西边住的,於是也不说话,迳自拐向上房。

  简妍微微撇嘴,庄政航看见她市井气十足地翻白眼,心道简妍这是破罐子破摔,彻底不将自己当作大家闺秀了。

  「你注意些……」庄政航忍不住出声提醒。

  简妍瞪了他一眼,撇撇嘴,忽地有些伤感,谁想这般俗气?只若是不这般,指不定就被人坑了、卖了,又有谁乐意如此?如此想着,心里越发不痛快,更是连连在庄政航身边翻白眼。

  忽地,前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,简妍忙收敛行为,端庄地站好。

  庄政航见她一瞬间恍惚後,又成了那个娇羞斯文的新妇,心中嗤笑她欲盖弥彰,但自己也一下子变得谦谦有礼起来,与方才跟简妍针锋相对时,又是另一番模样。

  「大哥、大嫂。」庄政航唤道。

  简妍忙也随着唤道:「大哥、大嫂。」心道庄二夫人房中的庄家大少怎不先去庄老夫人那里,却从隔壁庄三夫人院子里出来。

  「二弟、二弟妹。」庄家大少夫人姚氏颔首道,嘴角带着一抹浅笑,身上带着十二分的温婉。

  「快去吧,莫要误了请安,仔细教老夫人、夫人笑话。」庄敏航道,虽只比庄政航大两岁,如今却是正六品内阁侍读,且是正经科考出身。

  简妍对这位虽无大才能,但是满腹经纶,为人和气且又短命的大伯很是有好感,於是欠身道:「大哥、大嫂先请。」

  庄政航也道:「大哥、大嫂请。」

  庄敏航点了头,对庄政航拱手,与他并排前行。

  姚氏步到简妍身边,携了她的手,笑道:「家中祖母、母亲,都是最和气不过的了,伯母也是温善之人,你只管放心,莫要太过紧张。」

  简妍笑道:「我听大嫂的。」因想姚氏除了为人圆滑,不喜沾惹是非外,倒也没有旁的坏处,大厦将倾,姚氏寡妇一个,力求自保也是应当的。

  若在京城提起庄家,众人首先想到的,便是晟安侯庄家,此庄家虽与简妍所嫁的庄家不是一门,却也是一脉相连的,不然,当初晟安侯庄家抄家後,庄家也不会一并被抄检入官。

  庄家老太爷乃是庄侯爷同族堂弟,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,庄侯爷封了爵位,不愿旁人说他薄情寡义,於是给庄老太爷买了官,庄老太爷又是交游广阔之人,三教九流,均有与他同生共死的好友,因此,庄老太爷为官之路异常顺遂,临死前,竟给庄家挣下个内阁学士封号,如今庄老太爷虽故去,但提起庄家,世人仍称之为学士府庄家。

  庄家老太爷孝期刚过一年,庄老夫人就要搬出上房,但是被庄大老爷婉言劝住,庄老夫人於是便明言一年後搬出上房。

  穿过穿堂、巷子,两对年轻夫妇到了上房泰祉堂,又转向左边耳房中。

  门前站着的两个妇人含笑地报道:「大少爷、大少夫人、二少爷、二少夫人来了。」

  说着,打了帘子,请四人进去。

  庄敏航与姚氏先一步进了耳房中,随後庄政航夫妇进去。

  到了耳房内,不说简妍,连庄政航也忍不住激动起来。

  若说这两人为何如此激动,并非见到亲人,而是望见上辈子临死前作梦也难以梦见一回的富贵场景。

  进门便见到一道紫檀木大屏风,上面苏绣绣制的牡丹彩蝶栩栩如生,边上又镶着黄金边框,绕过屏风,就见到百宝阁上,摆满了名贵器皿,蓝瓷、彩瓷、细瓷、粗瓷,不论工艺,只按身价摆放着。

  满堂又摆着紫檀做的椅子、长案,案上摆着龙文鼎,插着流金屏,案上悬着名人字画,案边挨着顶级墨兰,就连低头,也能瞧见地上铺着波斯舶来的猩红厚实地毯。

  简妍早忘了上回子自己进来时,是多麽地看不上庄老夫人这副暴发户的品味,此时只觉庄老夫人可爱非常,寻常人都是要守拙,都是要财不露白,都要装什麽安贫乐道,哪里似庄老夫人这般爱显摆,能让她过足眼瘾。

  如此想着,简妍脸上忍不住地露出笑容,很是爱戴地望向坐在正座榻上的庄老夫人。

  庄政航本是担心,简妍会在众人面前露出她流落在外时染上的小家子气,此时见到这金玉满堂,哪里还顾得上她?脸上也忍不住挂上了笑容,双眼含情地望着庄老夫人身後那尊纯金打造的弥勒佛。

  庄老夫人见孙子、孙媳满脸欣喜,也止不住笑了,指着两人对庄大夫人道:「今早上你还说听说两人吵架,心里担心得紧,你瞧,这可不就好了?」

  庄大夫人讪讪地笑了,「是婆子在我耳边浑说,害得我一宿担心没有睡好。」

  「让母亲担心,是儿子的不是。」庄政航道,转身对庄大夫人跪下,心道不管他与简妍如何,庄大夫人在他新婚第一日就到庄老夫人这边挑拨,实在太下作。

  简妍忙也要跟着跪下。

  庄大夫人忙将两人扶起。

  「这没上茶,新媳妇就磕起头来了?」庄二夫人笑道,她声音偏细,听起来让人心里毛毛的。

  庄政航与简妍忙站起来,庄大夫人忽地哎哟一声,然後拿了帕子去擦庄政航的额头,心疼道:「这是怎地了?怎额头青了这麽好大一块?」

  庄政航嘴一张,竟将今早简妍胡说的理由说了:「是儿子昨日吃多了酒,才不小心摔在桌子角上。」

  「怎这样不小心。」庄大夫人心疼道。

  庄老夫人闻言道:「快过来,教我摸摸。」

  庄政航忙过去,跪在庄老夫人面前教她察看额头的瘀青。

  庄老夫人看後,笑道:「没事,不碍的。」

  「新媳妇该给敬茶了。」庄老夫人身边的祝嬷嬷提醒道。

  於是有人拿了褥垫过来,摆在两人身下,简妍私心里是觉得跪在名贵的毯子上更舒服,但也知此时不好太惹眼,於是跟庄政航双双跪下,给庄老夫人磕了三个头,然後奉上茶水。

  庄老夫人接过茶碗,浅浅地啜了一口,笑道:「先前我在侯府瞧着你家五姑娘,就猜着你也定也是个讨喜的,今日一见,果不其然,没听到开口,就见到一张笑脸,可不是惹人喜欢。」说着,又亲手将见面礼递给简妍。

  简妍接过,放在金枝端着的盘子中,心道原来庄老夫人喜欢看人笑,不过上一世也不怪她笑不出来,新婚第一日起床就见着庄政航的丫头来示/威,又听奶娘提醒她这小心、那谨慎的,谁能笑得出来?

  「我看她是个好的,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。」庄老夫人又道。

  「是,孙儿全听祖母的。」庄政航诚恳地道。

  庄老夫人见素日与自己并不亲近的孙儿,此刻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,一时有些头脑发昏,心道莫不是成了家,这孙子才知道祖母的好?

  丫头将褥垫移开,摆在庄大老爷面前,简妍与庄政航又跪下去。

  庄政航自打进屋,就盯着庄老夫人看,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父亲,因想当初抄家後,庄大老爷先将自己的二儿子,庄大夫人所出的,府中排行第三的庄敬航救出来,以至若不是新帝登基,大赦天下,他不知还要在那监牢中住上多少日子;况且素日里,庄大老爷也是颇为偏爱、倚重庄敬航,对他却是非打即骂……诸多怨怼涌上心头,庄政航心中对庄大老爷的不满溢於言表,俯身不甘地与简妍一同给庄大老爷叩头。

  「成家便要立业,只盼你早日能够立业。」庄大老爷淡淡地道,脸上不喜也不怒,瞧着就跟不相干的人一般。

  庄政航心道,如今庄大老爷还是个六品国子监司业,比之庄敏航犹不如,又何德何能来教训自己?

  依次下去,就是庄二老爷,庄二老爷并不多说,喝了口茶,叫人给了见面礼。

  下面的三老爷,脸上却很有些喜气,但碍於辈分,且他素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,又不是庄老夫人亲生,因此虽喜,也不多说。

  左边的老爷跪完了,简妍心中只算计着见面礼能拿多少,也不觉劳累,随着丫头又转向右边的夫人们。

  庄大夫人满面春风地饮了茶;庄二夫人嘴角虽微微撇着,但也不多说;庄三夫人与庄三老爷夫妻两人最是情投意合,因此也莫名地喜欢简妍,饮茶的时候,就多喝了一口。

  简妍心想人常说「伸手不打笑脸人」,可见时不时地笑笑还是很有好处,虽叩完了头,简妍却知这事还没过去。

  果然,只听到一阵笑声,随後,一名一身素衣的女子转了进来,女子身後又立着一位娇娇俏俏十四岁的姑娘。

  众人面前,简妍不好示意庄政航去瞧,只是含笑看向来人。

  庄政航望向来人,见後面女子含情脉脉看他,头皮一麻,心道这催命的女鬼果然又出现了。

  庄政航一生风流,除了简嫙让他重生後不寒而栗,还有一人,是每每提及,就教他起寒毛立起的。

  那人便是他表妹安如梦。

  第二章

  庄淑娴虽是庄家庶女,但也是庄家唯一女儿,因此自幼便有三位兄长谦让,嫁人时,又恰逢庄老太爷春风得意、声势正旺之时,因此庄淑娴不负众望地嫁给镇国将军安家。

  只是不知是否当真如他人所说,庄淑娴八字不好,庄淑娴风光大嫁後,不过两年,公婆相继过世;之後领兵在外的丈夫因为女色耽误军机,更惨死在外,安家长房就此沦落。庄淑娴虽过继了安家远房的男孩在膝下教养,但是一人无力支撑家业,又唯恐旁支欺辱,於是领了女儿、儿子,搬了家产投靠娘家,如今住在府上的一个小院里,因庄老夫人固执地觉得安如梦母女两人身上有煞气,不许两人住进新建的园子。

  庄淑娴本是要亲女嫁给庄政航,亲上加亲,早前已经与庄大夫人私下达成默契,只待庄政航到了婚龄就提起;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,庄政航的亲舅,如今任兵部尚书的秦由横插一手,替庄政航说了媒,而满眼只认钱财的庄老夫人,听人说了简家如何富贵,就满口应了这桩婚事。

  前世庄政航原本瞧着安如梦娇俏靓丽,动了色心,与她说了两回子缠绵话;不想,安如梦却当真动了春心,对他不依不饶,日後嫁了人,依旧纠缠不休;待到他大赦出狱後,更三番四次地折磨他,若非他机警从安如梦手中逃出,怕是早被安如梦剥皮拆骨。

  「你怎来了?你尚在孝期,还不快些回去。」庄老夫人道,随後瞪了眼庄大老爷,叫他担起长兄的职责。

  庄淑娴笑道:「今日要见侄媳妇,怎麽着女儿也该来吃一杯媳妇茶,你说是吧,如梦?」

  安如梦幽怨地望了眼庄政航,有心要比较她哪里输给简妍,便向简妍看去,忽撞进一双笑眼中,心里一怔,随即起了一头雾水,心里不自觉地防备起来,心道这人忒地奇怪,初次相见,不明关系,怎就笑得这般亲热?无事献殷勤,必定有鬼。

  「你看我做什麽?」安如梦捏着帕子,幽怨地嗔道。

  「这位姑娘彷佛在梦里见过一般,亲近得很。」简妍笑道。

  安如梦一怔,不知她这话是真是假。

  庄淑娴皱起眉头,却听庄政航介绍道:「这是姑姑,这是表妹如梦。」

  「如梦,如梦,表妹真真是人如其名,若是能天天见到表妹,那可是不枉此生了。」简妍笑道。

  安如梦脸上泛起红晕,庄淑娴心里却忍不住啐了一口,心道这话若换一男子来说,就是确确实实的调戏了。

  庄大老爷愣了一会子,见庄老夫人脸上有了怒色,才沉声道:「淑娴,你侄子、侄媳新婚……」

  「大哥,我一孀妇寡母,自知乃是不祥之人,大哥何苦咄咄逼人,处处揭我伤疤?」庄淑娴道,说着就拿起帕子,眼泪无声落下。

  庄政航望了眼简妍,却见简妍也拿了帕子,不时擦拭眼角,一时竟觉好笑起来。

  庄淑娴一身素衣,本是来触简妍霉头的,此时却见她也跟着擦眼角,心中反倒拿不准她在想什麽。

  「父亲,姑妈有心要给儿媳见面礼,儿媳怎可不领?」简妍收了帕子笑道,示意丫头将褥垫摆在庄淑娴面前,然後挺直了身子跪下,口中依旧道:「我看表妹是个难得的可人,心里喜欢得紧,还请姑妈日後常叫表妹过来与我作伴才好。」

  庄政航瞥她一眼,也陪着跪下。

  庄淑娴见简妍心无城府地望向自己,手中的茶杯稳稳地举到自己面前,若是不接,未免显得自己小气;若是接了,心里一口气又下不去。

  须臾,听到庄老夫人咳嗽一声,庄淑娴不甘心地接过茶碗,碰了碰茶碗就放下,随後见简妍又将托盘放到自己面前,一时後悔不该没有准备便来,心中一气,就将腕上的镯子撸下,搁在托盘上。

  庄老夫人心中叹息一声,心道简妍如自己一般,都是没有心机之人,安如梦那样的眼神,她也看不出里面的门道。

  那边庄大夫人略有些失望,心道难怪人说简家二姑娘是个性子和软的,若是旁人,虽不至於闹起来,但也不会这麽乾脆俐落,心无芥蒂地给一故意来寻衅的人磕头,还请了那满脸怨气的表姑娘去她那处坐坐。

  简妍倒是没想这麽多,只是盯了眼那镯子,在心里估了价钱,随即又盘算着自己嫁妆里有多少银子。

  长辈都见过了,庄老夫人又叫庄政航去见过兄弟姊妹。

  简妍回头对安如梦笑笑,才随着庄政航走,庄政航心知她是故意的,但一时也没话说。

  同辈中,自然是要先见过庄敏航与姚氏,之後便是庄敬航,再之後,才是三房所出,四少爷的庄玫航。

  简妍心道庄家的四个少爷,老大是个老好人,老二是个人渣,老三最奸猾,老四书呆子,也算是龙生九子,子子不同。

  心里这般想着,面上带笑,与庄政航一一见过三人,又去见庄家女儿。

  庄家女儿大的有十五、六,小的不过七、八岁,最大的、府中的三姑娘一身杏色衣衫,头上只戴绢花,小名采芹,乃是庄大老爷房中侍妾所出;四姑娘一身鹅黄衣衫,头上除了绢花,又多了一支文采辉煌的小凤簪,小名采卿,乃是三房夫人所出;五姑娘与六姑娘一般相貌,穿着打扮也无一不同,分别叫做采悠、采然,乃是二房所出,两人年岁上只差不足一月,素日里如双生子一般教养;七姑娘一身粉色衣裳,头上并未盘发,只用红绳紮了两个小环,脖子上戴了一个金锁,小名采瑛,乃是庄大夫人亲女。

  简妍一一见过众人,然後颇有几分心疼地看着玉环将她准备的见面礼拿出,一一拿起,捏了捏里面的戒指、手镯等物,然後双手递给庄采芹等人。

  随即,二老爷房中四岁的庄玖航,还有姚氏所出一两岁多幼子也被抱来见过简妍夫妇。

  「来日方长,今日见过了,日後也好一同玩笑,如今你们且回去歇息吧,园子里的姑娘今日也不许去扰了他们。」庄老夫人道,祝嬷嬷在一旁给她捶了捶身子。

  「是,多谢祖母关爱。」简妍与庄政航道,候在一旁,等着庄大老爷等人一一离去,才转身随着庄敏航夫妇一同出去,身後,又有庄采芹等人跟着。

  出了泰祉堂,庄敏航道:「今日同僚相邀,不能与两位同行,还请二弟、弟妹莫怪。」

  「大哥客气,公事要紧。」庄政航道,拱手送庄敏航远去。

  姚氏笑道:「我也要去母亲那边,恕不奉陪了。」

  简妍对姚氏彼此施了一礼,然後简妍看着姚氏领着三姑娘、四姑娘远去,余下的几人,也一一要去见过各自的母亲,各自退去。

  等到无人时,庄政航望了眼玉叶几人,冷下脸来,刚要问简妍方才对安如梦说那些话是何意思,就见那边安如梦转了过来。

  「嫂子方才所说可当真?当真要我过去玩?」安如梦问道,一双眼睛望完了简妍,就直直地落在庄政航身上。

  「那可不,如梦妹妹。」简妍亲切地唤道,眼睛扫过安如梦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玉兰,见那玉兰玉质温润、通体白亮,到了花尖,却出人意料地露出淡淡的紫色,心道这玉坠进了当铺,可比自己那嫁衣值钱。

  「那我今日……」

  「今日表妹便过去玩如何?你也知我才来,什麽人都不认得,我见到表妹又觉贴心,有表妹在我身旁,我更安心。」简妍笑道,亲热地挽住安如梦的手臂。

  庄政航此时看到简妍脸上的笑,不用问也知她是故意的,故意找了安如梦过来恶心自己。

  安如梦尚未反应过来,就听简妍又道:「表姑娘一看便是知书识字的,我说的是也不是?」

  安如梦「嗯」了一声,又见简妍道:「我就知我看人准的,昨儿个,你哥哥对着蜡烛念了大半夜的诗,我听了几句,也没听懂。表姑娘若是闲着,便来寻你二哥哥多说说话,你们两个一看就是满身书香气的人,跟我这种人,那自是不同的。」

  安如梦「唔」了一声,眼睛只管盯着庄政航看。

  庄政航在前走着,如芒在背,双手微微握拳,随即要转身向外走。

  「表哥,你去哪里?」安如梦问道。

  庄政航回头,就见简妍挽着安如梦,半个身子依偎在安如梦身上,整个人懒散地眯着眼睛准备看好戏,虽憎恨安如梦、厌恶简妍,但好歹也是曾经差点活过而立之年的人,於是道:「昨日有两三个友人未及来庆贺,今日邀了我……」

  「他撒谎。」简妍小声地在安如梦耳边道。

  安如梦虽不喜简妍这般自来熟,但是更恼怒庄政航的避而不见,幽幽地道:「今日乃是表哥新婚第一日,表哥应当……应当留在家中。」

  庄政航薄薄的嘴唇抿住,随即望见祝嬷嬷从正房里走出,只得转身向後头穿堂走去。

  「我们走吧。」简妍欢喜地道。

  安如梦由着她拉着向後头园子里去,庄政航在前头走着,梗着脖子,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後头简妍的胡言乱语。

 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

  进了园子,绕过一道假山屏障,再过一道梨花溪竹桥,就到了简妍与庄政航住的院子。

  安如梦痴痴地看了眼门上的匾额,念着上面的「棠梨阁」三字,又垂下眼皮,忽地向前一步要唤住庄政航,却觉胸前有手在动,唬了一跳,忍不住惊叫了一声,却见是只比自己高半头的简妍把手放在她胸上。

  简妍一时也愣住,本是想摸摸那玉兰过过手瘾,没想到安如梦自己个上前,就害得自己成了抚摸她的样子。

  庄政航回过头来,脸青了一下,然後撇过头去。

  安如梦心里恼怒,伸手推了一下简妍,却觉她跟黏在自己身上一般推不动,又觉金枝、玉叶都在看,有心要给自己解围,於是道:「嫂子喜欢这玉兰?」

  「那可不,表姑娘要送我?那多过意不去。」简妍说着,将那玉兰搂到手中,眯着眼细细地抚摸。

  安如梦脸上一僵,恨不得此时就将简妍砍杀了。

  庄政航见简妍的目标是那玉兰,心里也给那玉兰估了价,於是斥道:「这玉兰价值连城,表妹怎会送你?快别胡闹。」

  简妍脸上讪讪的,却舍不得放开,口中道:「这玉兰我喜欢得要命,原来是价值连城啊!难怪表妹又不送了。」

  安如梦最是清高,听不得人将她说成爱财如命之人,一狠心扯下玉兰花,不屑道:「这玉兰不过是寻常饰物,哪里算得上是价值连城?况且,便是价值连城之物,若非我心中所爱,便如那粪土一般。」

  「说得好。」简妍赞道,忙接过玉兰看了又看,「表姑娘与夫君真是投缘,我不过才见夫君,也觉他如表姑娘一般是看不上粪土的。」

  庄政航听简妍又在胡言乱语,心道定要好好治治她,让她老实一些才好,行了两步,又觉简妍口中的粪土,怕指的就是安如梦、祝红颜等人。

  安如梦见简妍拿了玉兰,又紧贴在自己身上,站没站相,心中不屑,但又不愿此时与她翻脸,教庄政航捡着由子避开自己,只得由着简妍。

  棠梨阁里头人听到声音,全都迎了出来。

  庄政航负着手先进了堂屋,简妍与安如梦不分先後进去。

  那边立着的蝶衣等人,见简妍这般行状,一时也懵住,心道这新来的少夫人倒是不同寻常得很。

  比之简妍满眼笑意,此时的安如梦反倒像是个正经的少夫人,端着笑容,眼带威严地扫向梳了妇人头发的两个侍妾。

  堂屋中,也如庄老夫人屋子里一般摆设,当地一张梨花大案,案上摆着宝瓶花卉,下面两张大椅,再下,就是六张交椅。

  简妍瞧着这与庄老夫人屋子相较朴素非常的屋子,心道往後定要多去庄老夫人屋子里过过眼瘾。

  庄政航在左边坐下後,望了眼简妍,简妍捏了下安如梦腕上的玉镯,心道庄淑娴果然将好东西都丢在女儿身上了,随即到正座右边坐下。

  此时才是妾室正经地见过简妍的时候,简妍也不去敲打翠缕、碧枝,教两人敬了茶就罢了,之後庄政航的奶娘,丫头金风、玉树、红袖、青衿、娉婷、小七一一过来见过简妍,简妍叫人将准备好的见面礼给了众人,就与坐在左边交椅上的安如梦说起话。

  安如梦记起今日进入庄老夫人耳房时,见到庄政航脸上挂着笑,於是语气微酸地道:「昨儿个,想必表哥也是十分欢喜的吧。」

  简妍喝了口茶水,瞄了眼在一旁冷着脸的庄政航,喜笑颜开道:「哪有,昨儿个可吓坏我了,我都当他要将我送回简家呢,不信,你问问金枝。」

  金枝讪讪地笑,并不敢搭话。

  安如梦紧紧地抿着嘴,又听简妍道:「我一见表妹就喜欢,亏夫君昨晚上醉了还说了一大串子名字,偏偏将表妹的名字漏了,若是他昨晚上说了,今日我一见到表妹,准能想起表妹的名字。」

  「表哥说了一大串子名字?」安如梦声音发颤地问。

  「那可不是,反覆念叨着蝶衣,又说了翠缕、碧枝,还提了个南南什麽的,总归,说了一串子人呢,我听着也晕晕的,就只记住这几个。」简妍大大咧咧地道。

  安如梦眼神微冷地扫过翠缕等人,最後重重地落在蝶衣身上。

  「夫君。」简妍忽地唤道。

  庄政航心里正筹画如何教简妍老实一些,冷不丁听她唤人,扭头去看她。

  「夫君,我还纳闷呢,蝶衣不是有喜了吗?怎母亲不给她一并开了脸?」简妍茫然地问。

  此话一出,简妍带过来的阮嬷嬷等人立时看向蝶衣,那边翠缕、碧枝也嫉妒地转向蝶衣。

  蝶衣一愣,手反射地抚向自己肚子,心道庄政航如何知道自己有孕?自己本是要瞒着他一些日子的,又想定是关心情切,庄政航才会在昨晚上就跟简妍提起此事。

  安如梦纤纤素手微微握拳,嘴颤了颤,心道简妍才来就知道,那想必简妍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了,庄政航醉後提了这麽多女人,唯独将自己漏掉。

  庄政航见此时蝶衣如众矢之的一般,眼神淬毒地望向简妍,皮笑肉不笑地道:「娘子记错了吧,我怎会说出这种话?」

  蝶衣心道若是顺着简妍的话,成了庄政航正经的身边人也好,於是并不反驳,只低头默认。

  「不是吗?」简妍歪着头看庄政航,「那便是我记错了,既然夫君与蝶衣是清清白白的,那不若咱们请了大夫来瞧瞧如何?看看是我记错了,还是夫君混忘了。」

  「少夫人。」阮嬷嬷见简妍越说越离谱,小声地提醒她。

  庄政航因那「清清白白」四字,脸上气得涨红,心道自己的丫头跟着自己最是正经,哪里不清白了?随即释然地一笑,「是了,我想起来,我是这般说过。」

  简妍松了一口气,拍着胸口道:「我就说我记性没有那样坏的。」

  此时,不清白了的蝶衣捏着衣角,等着简妍如何处置自己。

  「我才来,不好直接与母亲说,不若这样,蝶衣,你先委屈一些,先去与翠缕、碧枝一同住着,过些日子,你身子显了,我再跟母亲说给你开脸。」简妍道。

  蝶衣怔了怔,望了眼庄政航点了点头。

  「你且坐下来听我说。」简妍招手道,蝶衣迟疑一会,听她的话,在右边脚凳上坐下。

  「你呢,日後也不必来侍候我,只管在房里安心养胎,你的月钱,我给你补成姨娘的分例。翠缕、碧枝看着都是心善的,与你也相熟,你每日寻了她们两人说话也好。」简妍亲切地道。

  蝶衣只管点头,不时地偷偷望一眼庄政航。

  安如梦本是要来看简妍立威,顺便当着妾室的面教她没脸,不想她初来不想着给众人来个下马威,反倒亲热地拉着一个丫鬟嘱咐安抚起来。

  如此,安如梦脸上越发冷了,冷笑道:「嫂子,你今日怕是本末倒置了吧。正经的姨娘不管,反倒去跟个不清不楚的东西说起话来。」

  因庄政航昨晚上说的是蝶衣的名字,而不是自己的,安如梦心里更恨起来。

  简妍忙陪着笑脸道:「表姑娘,这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,我不及你满腹诗书,我只懂得三从四德,这可不得凡事都夫唱妇随吗?」

  安如梦心里一下子有些可怜起简妍,心中不舍得恨庄政航,便去恨蝶衣,转而对庄政航道:「表哥,才新婚,就这般不给嫂子颜面,表哥做得好啊!」

  庄政航握紧拳头,淡淡地道:「这是我们房里的事,表妹未免管得多了。」

  安如梦一噎,眼圈红了起来。

  庄政航心道她此时还小,不比日後心狠手辣,见血也是面不改色模样。

  简妍忙站起来搂着安如梦道:「好了好了,我知道你是为我抱打不平,只是凡事不都是命吗?再说蝶衣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,我心疼夫君的长子也是应该的。」

  安如梦被简妍搂得喘不过气来,心里又好气又好笑。

  蝶衣等人只当简妍不知安如梦与庄政航的事,都低头不语。

  庄政航听简妍一口一个「儿子」、「长子」,心道这女人比之安如梦还狠,遭了报应後却不知悔改,依旧这般冷心冷肺。

  「表妹……」庄政航刚开口,就见外头庄淑娴的丫头扬声道:「我们姑娘可在这里?夫人要寻姑娘说话哩。」

  安如梦从简妍怀中挣脱,望了庄政航一眼,就往外走。

  庄政航见简妍跟上辈子不对盘的安如梦这般亲热,鄙夷她拿着热脸去讨好人。

  安如梦去後,简妍就坐在左边交椅上,笑着对正对面坐在脚凳上的蝶衣道:「我自有丫头侍候着,你也不比先前,便叫夫君身边的红袖去服侍你,你看如何?」

  蝶衣小心地道:「未免踰矩了吧?」

  简妍笑道:「我呢,最是盼着夫君儿女满堂的,为了夫君的长子,莫说是踰矩,便是逆天的事,我也是能做得出的。」

  庄政航听她说出这等昧着良心的话,脸拉了下来,不耐烦看她作戏,转身向卧房去了。

  蝶衣不见庄政航看自己,心里没底,还要再推辞,却听简妍道:「莫不是你当我才来,便要欺我说的话不顶用?」

  蝶衣忙道:「奴婢没有这般想。」

  「那就凡事都听我的就是。」简妍笑道:「你且去收拾你的屋子吧。不知後头的屋子可还有空着的?」

  翠缕、碧枝一怔,彼此看看,翠缕道:「如今少夫人带过来的人刚安置好,倒没有闲着的屋子。」

  简妍眉头微颦,随後释然道:「你们两人暂且住一间屋子吧。另外一间教蝶衣住着,日後如何安置,还等过些时日再说。」

  翠缕、碧枝愣住,还要再说,便听简妍又开口嘱咐蝶衣:「要吃什麽只管说,万万不可亏待了自己。」

  蝶衣嗫嚅半日,没有回话。

  阮嬷嬷虽不喜简妍这般自作主张,但更不喜蝶衣不将简妍放在眼中,於是沉声道:「蝶衣姑娘莫不是没听到少夫人说话?」

  蝶衣忙道:「多谢少夫人关爱。」

  简妍一笑,交代红袖好好照看蝶衣後,就叫众人散去,瞧着原本跟蝶衣不分上下的红袖,一脸隐忍的嫉妒艳羡,脸上的笑容更大。

 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

  「少夫人,你今日……」阮嬷嬷等到没有外人的时候方要开口,就见简妍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。

  简妍望着阮嬷嬷就笑了,那时她在家是姑娘,出门是少夫人,只有别人谦让自己,哪有自己谦让别人的?更何况阮嬷嬷再怎样将她奶大,也是一个下人,是以不喜阮嬷嬷时常说教,因此上辈子她就待阮嬷嬷很不耐烦。又兼她在庄家日子越发难过,与金枝、玉叶都离了心,心中有苦难言,只能向与自己最亲近的阮嬷嬷发作起来,每常在旁人处受了气,就找阮嬷嬷闹一场。

  「嬷嬷别说了,我看得清楚呢。」简妍笑道,伸手拉了阮嬷嬷过来,揽着她的腰,头靠在她身上。

  阮嬷嬷伸手摸摸简妍的头,疑心她是不知在哪受了委屈,半晌道:「姑娘莫不是太过害怕才会如此反常?姑娘便是昨晚上听到了姑爷的话,也不该当着人面说,省得教人看轻了,当姑爷眼中没你,这深宅大院的,哪个不是瞅着空子就踩人一脚的……」

  阮嬷嬷还要再说,却见庄政航从屏风後绕过来。

  「你跟我进来,你们谁都不许过来。」庄政航冷着脸道。

  简妍转着手中的玉兰,嬉笑地看着庄政航,随着他进了卧室。

  简妍一路走,一路打量着卧室,见里面摆着的都是她娘家给的嫁妆,虽不显眼,但也是价值不菲,因想到娘家母亲,悠悠地叹息一声。

  庄政航坐在里间炕上,斜着眼看简妍,见她不时怀念,不时叹息,重重地冷笑一声。

  简妍一惊,擡头见他虎着脸坐在一旁,也上炕盘腿坐下。

  「若是蝶衣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,我剥了你的皮。」庄政航冷声道。

  「请便。」简妍全然不在乎,见炕桌上有碟瓜子,於是拿到面前,拈起一颗就嗑了起来,「抓贼拿赃,捉奸拿双,无凭无据,你若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,我立刻披头散发去外头鸣冤告状。」

  「你倒是豁得出去。」庄政航冷笑两声,忽地转身将简妍扑倒在炕上,「你若是想破罐子破摔,只管去,少爷我这辈子是要过好日子的。」

  简妍将口中的瓜子壳吐到庄政航脸上,嗤笑道:「您老爱过什麽日子只管过,咱们互不搭杠。」

  「你忘了你如今姓什麽了?你可是姓我的『庄』字!」庄政航抽出一只手,将脸上的瓜子壳抹去。

  「今儿个姓庄,明儿个就未必,依我说,这世上唯独银子最是可靠,跟了谁就是谁的,哪里像男人,你跟上了,他也未必是你的。」简妍慢慢悠悠地说道,伸手向後面的炕桌上捞去,捞到瓜子碟子,拿到头边,悠然地接着嗑。

  庄政航见她这副目中无人模样,伸手去扼住她的脖子。

  简妍顺手将碟子向他头上摔去。

  庄政航悻悻地放手,依旧在炕上坐着,「别算计蝶衣,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绝对不放过你。还有,这辈子你别想我去碰你,外头的男人你更是别想,这辈子你就守活寡吧。」

  「哈。」简妍笑了,摇摇头,依旧接着嗑瓜子,口中的瓜子壳随意地吐到炕上,「您老担心的事真多,我算是看透了,要男人有什麽好的?您老放心,若是您老现在死了,我也能给你守个十年八年,替你挣个贞节牌坊下来。」

  庄政航脸上青筋跳跳,随即嗤笑道:「怎地,不想找你表弟了?不想找弄瞎你眼睛的人了?」

  简妍翻了个白眼,仰身躺下,伸手摘去嘴边的瓜子壳,悠悠道:「还找什麽?望夫成龙,结果夫君是个大王八;望子成龙,结果儿子连个影都见不到;靠山山倒,靠水水穷,我这辈子啊,什麽也不盼了,能安生地过一日,就算是赚了一日。」

  庄政航见简妍一副得过且过模样,撇嘴道:「你爱怎样随你,只是无端端牵连着我做什麽?安如梦是那般好招惹的人吗?」

  简妍撇撇嘴,「不好招惹,也是你招惹来的,这怪得了谁?谁教你看着人家貌美就去招惹,也不给人家一个交代,只想着躲得远远的。还别说,她对你做过什麽,你这般怕她?」

  兴致来了,简妍翻身坐起,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的庄政航。

  庄政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,「多管闲事,管好你自己吧。」

  忽地,他想到为何总是自己受制於简妍了。重新活过来,他一心要活好,简妍却是不信自己的日子能好的,只当过些年又要被抄家,又要沦落在外讨生活,这才破罐子破摔;而简妍之所以会这般想,约莫是因为他上辈子太教她失望。

  於是庄政航难得地回忆自己上辈子,综观自己一生,除了身边的女人是可圈可点的尤物外,旁的,确实是一点可以拿来支撑门面的事也没有。

  「明年老三、老四去考试,我也去。」庄政航沉声道。

  简妍难得听他说出这样正经的话,脸上愣了一下,随即轻嗤一声,又丢了瓜子在口中。

  「你不信我会高中?」庄政航眼角吊起,眼中的利芒甩到简妍身上。

  简妍笑道:「您老要是能不停顿地将论语念上一遍,不用你去考试,我也将你当状元供着。」

  庄政航支着脸,不理会简妍的冷嘲热讽,一心算计着该如何翻身,免得先是在家受制於庄大夫人,後来又要被庄侯爷府牵连。

  半晌,庄政航抓了把洒在炕上的瓜子丢在简妍身上泄愤,随即转身要出去。

  「喂!」简妍出声唤住庄政航。

  「做什麽?」庄政航不耐烦地问。

  简妍勾着手指要他过来,庄政航不耐烦地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不动。

  「我知道明年考试的试题,後年春闱的我也知道。」简妍不急不缓地道。

  庄政航心中一喜,随後又怀疑简妍诈自己,狐疑地问:「你怎会知道?」

  简妍口中的瓜子皮吐出,颇为怀念地道:「连着两年,庄家算得上个人的少爷都有了功名,你说你让我在家里有脸没有?」

  「又说这些做什麽?」庄政航不耐烦道,心道便是有了功名,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闲职,一有风浪,还不是一样要全家覆灭,倘若此次自己能拔了头筹……

  「你娘的嫁妆,让你舅舅替你从大夫人那里弄来後,给我一半,我就告诉你题目。」简妍道,心中想起那个因为夫君输与旁人,於是默默在房中学着破题的少妇,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也曾是那般含蓄隐忍的女子。

  「一成。」庄政航虽不信简妍,但也唯恐错过良机。

  「一半,姑奶奶不喜欢讨价还价。」简妍道。

  庄政航瞪了她一眼,一番思量後道:「若是我高中,便给你两成半,剩下两成半,用我给你的诰命抵了。」

  「一半,没得商量。」简妍半丝也不松口,那诰命留着也没用,不过是好看罢了,她上辈子多丢人的事都做过,这辈子还看不破那个虚名?

  因想着午饭时间快到了,新嫁娘进不得厨房,也不必立规矩,但是这面子上的事还是要的,於是起身,去镜子前抿头发。

  庄政航见她一丝一毫也不退让,心里衡量了一番,又道:「好,若是我高中,便给你一半;若是没有,你的嫁妆,也须给我一半。」

  简妍撇着嘴上下扫了他一眼,随即将头上的瓜子壳摘下,抚平身上的褶皱便向外走。

  庄政航还要喊,就见金枝、玉叶、阮嬷嬷等人都出来侍候简妍,於是只得闭嘴,心想简妍这般神情,寸步不让,倒像是当真知道题目的。忽地拍了下手,想起自己与简妍一同挤兑安如梦得来的玉兰如今在简妍手中,心道定要叫简妍当了玉兰,拿了一半银子给他才好。

 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

  简妍领着金枝、玉叶向前面去,因姑娘们都在各自母亲那边,因此一路上也未遇到旁人。

  且说安如梦被庄淑娴唤去後,却是一阵痛骂。

  「我是气不过,才领了你过去叫姓简的磕头,你去就罢了,怎还随着她进了她院子?你二表哥也在,教人看着成什麽样子?」庄淑娴怒道。

  安如梦倔强道:「她既然邀请,我为何不去?且我见她跟个二傻子一般……」

  「那又如何?随她是痴是傻,你去了做什麽?是要做妾吗?」庄淑娴冷声道,随即手指用力地扣着案几,「你大舅母收了咱们的银子去填补府上的亏空,如今倒好,过河拆桥,竟来个冷眼旁观,幸亏我原本就看不上你二表哥,他除了一张嘴会说些花言巧语,面皮子瞧着风流,剩下的哪有一星半点比得上你三表哥?」

  如此想着,庄淑娴心里的怨气也就消了一半,心想安如梦的孝期本就未过,与庄敬航的年纪也相当,因此越想庄敬航越喜欢,越发以为这是因祸得福,心中的怨气又消了一半。

  「我只喜欢二表哥。」安如梦固执地道。

  「你!哪有将这种话挂在嘴边说的?你这可是要了我的命?」庄淑娴叫喊道,不时又捶胸痛哭起来,「我活该命不好,守寡就罢了,背後还要扛着个克夫的骂名:好不容易有了你这麽个人见人夸的,偏又是个来追命的,一日也见不得我有个笑脸,一天也不教我顺心。仗着你父亲留下的薄财,如今还有人将咱们娘俩当个人,等到哪一日连银子也没了,就看咱们娘俩拿着什麽过活?」

  安如梦冷着脸坐在一旁看着母亲哭,不时面无表情递上一块帕子。

  帘子微动,露出一张小脸来。

  安如梦瞅见这过继来的幼弟,淡淡地问:「你来做什麽?」

  安若思年仅七岁,已经在庄淑娴膝下养了两年,但因初来时不懂规矩,又有安如梦当他是来抢夺家财之人,对他很是冷淡,如今越发畏惧安如梦,小声道:「姐姐,母亲这是怎地了?」

  「没你的事,来人,还不将他领出去。」安如梦道,扭过头去,接着看庄淑娴嚎哭。

  哭了一会子,庄淑娴瞅了眼一旁的刻漏,拿了帕子擦脸,对安如梦道:「你且听我的,忘了那一无是处的人吧,世上长得好看的多了去了,有真本事的才是真的好人,母亲是过来人,会害你吗?」

  安如梦撇过头不答,庄淑娴瞅了她一眼,听着安若思在外面跟丫头的说话声,站起来出去。

  安如梦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脖子,原本挂着的玉兰没了,手伸过去就有些不习惯,因又想到简妍的手摸到自己胸前,心里一阵怪异兼厌恶。

 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

  暂且不提庄淑娴又是如何劝说顽固的安如梦,那边,简妍领着金枝、玉叶两人,再次到了庄老夫人屋子里。

  现在去的,才是庄老夫人日常起坐的屋子。

  屋子里一张暖炕上满满当当地摆着精致的琉璃炕屏并锦缎靠垫,其他地方也摆满了东西,彷佛将屋子塞满了似的。

  望着大红大紫、纯金纯银的家俱物事,简妍脸上的笑自然又亲切。

  「怎不多歇会?咱们家不比旁人,不是那等苛刻,新娘子打个盹就要说上半嘴的人家。」伸手不打笑脸人,虽不相熟,但看着孙媳妇笑得这般温柔纯良,庄老夫人也有意示好。

  简妍在一旁立住,见此时庄大夫人等人尚未来侍候,於是笑道:「孙媳妇回去啊,没坐一会就想老祖宗了,想了一会子,实在挨不过,就过来老祖宗这边看看。」

  庄老夫人是最喜热闹之人,只是奈何出身不高,家里三个媳妇又皆是书香门第出身,说话斯文委婉,与她也不投契;而家里的孙女被媳妇们教养得也是知书达礼,动辄谈诗论画,又兼还要上学,因此也不常过来跟她说话。

  此时,庄老夫人听简妍这般直白地溜须拍马,心道简妍若是再在府上住两年,明白在自己这里说好话无利可得,定不会再说这番话的。

  庄老夫人见简妍一双眼睛盯着屋子里的屏风看,心里有些虚虚的,因她喜金银,那屏风上绣着的花草就多用了很多金线银线,寻常人不说,但也能瞧见她们眼中的轻视。

  因此庄老夫人自我解嘲地道:「年纪大了,就喜欢闪亮的颜色,俗是俗了的,但是老婆子眼睛正好能瞧见,比不得旁的颜色,瞅着就是一团,也辨不出里头是花还是树。」

  「哪里俗了?」简妍反问道,心想自己就喜这般黄白颜色,「我瞧着啊,这颜色正好,最是大雅之色,若是旁人说俗,那定是大俗之人。」

  庄老夫人见简妍留恋地再三看过去,笑道:「总算找到同道中人了,这屏风摆在这许久,也不见有人说好,都说没见过金色的叶子。」

  「金风荐凉,银霜铺地,这金银两色,不也常听人提起?这两色也是常入诗的,入诗的东西都是俗的,那世上哪里还有雅的东西?」简妍摊手问。

  庄老夫人闻言大喜,拉了简妍在榻上坐着,抚摸着她的手,细问:「你在家时,也如这些姊妹一般,时常开了诗社作诗吗?」

  简妍笑道:「姊妹们倒是常开,少不得随着她们一处胡闹,若说在家时,反倒是做针线的时候居多,只是手太笨,几年也不曾做出个像样的活计。」

  庄老夫人笑道:「你拿来,我给你指点指点,保管教你两日就可出师。」

  「好。」简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,心想庄老夫人是宫廷绣女出身,若得她指点,日後便是抄家了,也能有一门手艺在身。

  庄老夫人难得见到一个这样巴结她的人,心里有两分飘飘然,心道瞧简妍这副模样定是看不出安如梦真面目的,若是过两日,简妍还这般讨喜,就指点她一二,也免得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。

  正说着话,那边庄大夫人、庄二夫人、庄三夫人,与姚氏一并进来了,几人见简妍谄媚地对庄老夫人说话,心中想法不一。

  「老夫人,可以摆饭了。」祝嬷嬷道。

  「摆饭吧。」庄老夫人道,见简妍要起,又拉着她坐下,「你是第一日进门,不劳你动手。」

  简妍笑笑,略带歉意地望向庄大夫人等人。

  不一时,饭桌摆下,庄家五位姑娘也过来了,一一过来给庄老夫人请安。

  「都坐下吧,简……老二媳妇,你也坐,以後有得是你打发我吃饭的时候。」庄老夫人道。

  简妍心道庄老夫人是一时想不起自己名字的,忽又想,上辈子怕是她进府两年了,庄老夫人也没记住她名字的。

  谦让一番,简妍左边坐下,下面庄采芹等人依着长幼坐下。

  时隔多年,简妍头一回吃上正经的饭菜,虽时刻保持着大家风范,但是吃得也比庄采芹等人要多。

  「这个拿给孙媳妇吃。」庄老夫人道,瞧着简妍吃饭的姿态虽不粗俗,但也比庄采芹等人要豪放洒脱,一时回忆起自己年轻那会子。

  想当初,她嫁给庄老太爷时也无人嫌她粗俗,不料娶了儿媳後,头一回叫儿媳侍候着吃饭,就从儿媳眼中看出隐晦的蔑视;因此,她也就不自觉地学着旁人细嚼慢咽,如今每餐也跟旁人一般只吃小半碗,曾经一吃一碗饭的日子,就像是作梦一般。也为了此事,她不喜庄大老爷的元配,连带着,对庄政航也不怎麽喜欢。

  「多谢老祖宗赏赐。」简妍笑道。

  庄大夫人见她胃口十分好,又见她时时带笑,心道简妍怎跟打听来的不一样。

  庄老夫人吃完了,停下筷子,见众人也停下,忙示意众人接着吃,漱了口,就坐在一旁看简妍吃饭。

  简妍浑然不觉地吃了两碗饭,随後淡定地漱口、洗手。

  「老祖宗这边的饭菜可好吃?」庄老夫人笑问。

  「自然是好吃的,寻常我在家中也只能勉强吃下一碗饭,今日跟老祖宗一起吃,只觉得这饭菜分外香甜。」简妍笑道。

  庄二夫人心道又来了个马屁精。

  庄三夫人心中却想,难为简家能养出这样一个直爽的女儿来。

  众人吃过饭,庄老夫人道:「你们三个就在这里凑合着吃吧,好不容易家里添了新人,一起坐下再说会话。」

  「是。」庄家三位夫人应道,叫姚氏也坐下一并吃了。

  众人都吃完了,各自捧着茶坐着。

  庄老夫人是喜热闹的,又问简妍昨晚上庄政航是怎麽醉倒的。

  庄二夫人唯恐简妍在众姊妹面前说出什麽不规矩的话,轻咳一声。

  庄老夫人脸上微微有了不悦,简妍笑道:「可不就是醉了吗?走了两步,人就倒了。」

  庄大夫人因听人说了蝶衣的事,於是问:「听说你叫碧枝、翠缕两个给一个丫头让了屋子?」

  闻言,简妍对庄大夫人道:「母亲早听说了?媳妇心中惶恐,别看这半天说说笑笑,心里就记挂着这事呢,也不知该如何跟母亲禀明。昨夜夫君说蝶衣有了身子,媳妇也不知该如何处置,但因想,规矩事小,子嗣事大,於是就斗胆叫翠缕、碧枝两个给蝶衣让了一间屋子,母亲可是怪媳妇委屈了翠缕、碧枝?母亲只管交代,媳妇回去就改。」

  庄老夫人揽着简妍,对庄大夫人嗔道:「瞧你,第一日就问这事,可不吓着她了?我看她是最最明理的,子嗣事大,说得好,我最喜你这般大度的人。」

  庄大夫人等人见简妍并不避讳蝶衣有孕一事,心中对简妍是否如此大度各有想法。

  庄大夫人笑道:「我怪你做什麽,她们算是什麽东西,值当我心疼?不过是怕你才来,被人蒙骗了。」

  「这是昨晚上夫君说的,母亲交代过,进了庄家,一应事都该听夫君的。」简妍笑道。

  庄老夫人脸色变了变,只对简妍说了句「委屈你了」,随即又揽着她不语,心道果然是个没心眼的。

  庄大夫人心里既喜庄政航不喜简妍,又怒蝶衣一个不知什麽地方冒出来的丫头,竟得庄政航这般高看,倒将她给庄政航的翠缕、碧枝比了下去。

  庄二夫人心里则是想,大房果然又闹出笑话来,因又想庄二老爷乃是御史中丞,又是左丞相的门生,庄敏航也是德才兼备,满府最拔尖的便是他们一房。若是分府住就罢了,却是同住一个府中,偏将来上房轮不到他们,家业也轮不到他们,好处竟全落到了没出息的大房身上。

  庄三夫人最是乐天知命的,此时瞧着简妍也喜欢,心道身为女子,旁的倒是次要的,最要紧的是一心为夫。

  「过两日,我领着你去侯府,给侯府的太夫人请安。」庄老夫人笑道,又问庄大夫人,「太夫人的身子可好了?」

  「好了一些,前两日老爷领着三哥儿才去瞧了太夫人,太医开的方子,侯爷瞧着都说好。」庄大夫人笑道。

  庄老夫人点了点头,又说了一会子闲话,便叫简妍回去歇着,免得明日回门教娘家看见心疼。

  简妍应着,随着庄大夫人散了。

  到了穿堂那边,庄大夫人也叫简妍回去歇着。

  第三章

  简妍回到棠梨阁,见院子里只有玉环、金枝,招招手叫两人不吱声,一径向内去,果然听见屋子里庄政航跟红袖在说话。

  「少爷若是瞧不上奴婢,就放了奴婢出去吧,没得这样作践人。一样的姐妹,一同进来的,往日里少爷待我们也是一样的,怎今日就分出个上下尊卑了?旁的倒也罢了,偏叫我服侍蝶衣,论理,也该是我先……」红袖委屈地抱怨道。

  简妍心道红袖原本是庄政航身边头一个的丫头,如今教蝶衣比下去,难怪她不服气。

  「那你要如何?将你当作少夫人一般供起来吗?你本是丫头,侍候她又有何不可?」庄政航道。

  红袖本是要趁着庄政航与简妍还未熟悉,先来撒娇痴缠一番,以免庄政航被简妍降服了,就将自己抛在脑後,不提防庄政航不念旧情,点明自己的丫头身分,当即羞恼地哭了起来。

  「哭什麽哭,也不瞧瞧今天是什麽日子!」庄政航满脑子都在算计着该不该拿了他娘的嫁妆,去赌简妍手中的试题,一心一意要翻身,哪里耐烦去听几乎忘了名字的女人撒娇啼哭。

  红袖脸上涨红,扭着柳腰掀了帘子出来,冷不丁瞧见简妍与金枝三人在门外听,脸上更是羞红一片。

  「少……少夫人。」红袖低头福身道。

  简妍抽了红袖腰上的丝帕给她抹眼泪,叹息一声,「何苦来哉?你若是不平,明儿个,我就求了夫人擡举你,可好?」

  红袖见她说话真假难辨,一时呆住,须臾连声道:「奴婢不敢。」

  「怕什麽?我知你在这院子里,身後还有一家子人盯着看呢,你不为自己,也要为了家人挣一份好前程,将心比心,我怎会为难你?」简妍情真意切道。

  红袖怔怔地看着她。

  简妍安慰红袖的话,里头庄政航自是听到了,待到简妍进来,庄政航嗤笑道:「背负满门老少的期望,彷佛作个妾就跟升官发财一般,将心比心,莫非你也曾为了做妾绞尽脑汁?」

  简妍进来坐下理妆,瞧着如今细腻的面皮,光滑的眼角,长长吁了一口气。

  庄政航见简妍不理会自己,开口道:「最後给你一次机会,若是你不答应只要四分之一嫁妆,我明日便教你後悔。」

  简妍嗤笑一声,心道还有什麽事能教自己後悔,便是被休回简家,一辈子深居简出,也比战战兢兢留在庄家强。

  庄政航见她依旧不理,哼了一声,转身出去,随即又掀了帘子进来,斜坐在梳妆台上,伸手要夺简妍的首饰匣子。

  简妍忙夺过来抱在怀中。

  「玉兰,拿来我当了,回头银子给你一半。」庄政航道。

  简妍嗤笑一声,背过身去,「男人到了我手上,谁爱要谁要;银子到我手上,谁要我跟他拚命。」

  庄政航伸手要夺,简妍死死地将匣子抱在怀中,空出一只手拿了簪子去戳庄政航的手。

  庄政航火气上来,前仇旧恨,也下了大力气去掰简妍的手,忽地,简妍手被掰开,匣子掉在地上,里面的金钗玉环一一散落在地。

  听到动静,金枝探头来看。

  「出去!」庄政航喝道。

  简妍见自己的首饰全掉在地上,转身向庄政航扑去,又将手上的梳子也向他掷去。

  庄政航嘴上噙着一抹冷笑,避过梳子,随即抓了她的手腕,将她压在炕上。

  「你服不服?玉兰在哪?试题也给我写出来。」庄政航用力地掰了一下。

  那边简妍手上吃痛,脸被压在炕上,只是睁着眼不说话。

  庄政航手上再用力,低头看简妍,却见她依旧咬牙不吱声。

  「你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?你上吊啊。」庄政航在简妍耳边低声嘲讽道。

  简妍闭上眼睛,心想不一样的人,终究是不一样,她能用上吊要胁表弟,却要胁不了庄政航。说到底,女人还是只能跟心疼自己的人撒泼,只可惜上回她跟着表弟的时候已经晚了,自己都成了人不人、鬼不鬼的样子,哪还能指望表弟对自己如何好。

  「你说话。」庄政航压在简妍身上。

  简妍依旧闭着眼不说话,半晌哽咽着哭了。

  庄政航听她嘴中含糊地吐出表弟两字,脸上的青筋跳起来,手上的力气更多,见她只是哭着不说话,心知她想的是谁,铁青着脸,手伸到她胸前去撕她衣裳,忽觉手上一阵刺痛,手收回来,就见上面好大的一个血洞。

  简妍缩着脚、抱着膝盖坐在炕上,只是搂着自己的膝盖哭,一只带血的簪子掉在她身下。

  「你这是要为他守贞?」庄政航狞笑道,随即抱着手臂嘲讽道:「教我想想,如今你表弟也才几岁吧?这样一个毛娃娃,你也好意思惦记?」

  简妍擡头,抹了眼泪冷笑道:「你这个是个女人都能用一回的,自然不用守贞,只怕你的祝红颜如今还是个搂着男人喊爹的孩儿;你倒是光风霁月,一边受用着旁人,一边惦记着那奶娃娃。」

  庄政航拿了帕子裹手,口中说着「等着瞧」,就转身出去了。

  良久,金枝、玉叶进来,见地上散的都是首饰,简妍却在炕上哭着。

  「少夫人……」金枝唤道。

  简妍低下头,随後打起嗝。

  玉叶忙给她递过茶水,简妍喝了茶,随後叫金枝、玉叶两人别忙着收拾,让两人在一旁坐下。

  「你们都瞧见了,我是个没用的,来了就不被人待见。」简妍打着嗝道。

  金枝忙安慰道:「少夫人别胡说,少爷跟少夫人不熟,这才有了摩擦,过些时日,彼此熟悉了,自然就好了。」

  「头天晚上就闹,如今还闹,我瞧着他是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好脸的。」简妍盘腿道,眼睛定定地盯着地上的玉兰。

  「少夫人想多了,快别哭了,明日红了眼,回去了反倒要教夫人挂心。」玉叶一边给简妍拭泪,一边道。

  简妍将她的手拂开,拿了帕子擦簪子。

  金枝、玉叶看到簪子上的血,一时也不说话,又见简妍袖子掉下,露出一个很深的牙印,心里越发为简妍担心。

  简妍道:「这是今早上他咬我留的,不然,还没有红拿去给人验呢。」

  「少夫人!」金枝忙用帕子掩住嘴中的惊叫。

  简妍用帕子遮住脸,「你们是我在庄家最信任的人……」说到信任,帕子下她的脸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意,「与其教旁人将我踩在脚下,不若你们来帮扶我一把吧,我不图旁的,只图你们中哪一个能生养个孩儿,怜悯我,教我代着养大,也算是给我留一条活路了。」

  金枝、玉叶两人见简妍说得这样绝望,一时也跟着悲戚起来。

  「才来就有了两个,还有一个肚子里揣着金蛋,你们若不帮我,怕是我这辈子就完了。」简妍又哭道。

  金枝、玉叶不好说帮不帮,只说由着简妍作主。

  「我说的话他都不听,我作主,他还哪里会搭理你们?依我说,你们就各凭本事吧,不拘是谁,倘若能跟蝶衣一般,我就是豁出去,也要替你们争个名分。」简妍赌咒发誓道。

  金枝、玉叶心思转了转,却依旧是原本那副温良模样。

  简妍叫金枝、玉叶两人出去,金玉两人只当她面子上过不去,於是就退出去了。

  待到无人时,简妍下了炕,将匣子里的东西全都装回去,见玉镯摔掉了一块,心疼得不得了,暗暗发誓便是庄政航将他娘的嫁妆全给了自己,也不给他试题。

  外头,金枝、玉叶两人出来,彼此讪讪地看着。

  「少夫人怕是一时气急了吧。」金枝道,心里默念着简妍说的那句各凭本事。

  「定是的,不然不会这般。」玉叶道,悄悄地打量了一番金枝,心道金枝跟那蝶衣长相不相上下,自己相貌倒是输了她一成;因又想自己也不如金枝温柔,若是要想亲自替简妍争口气,少不得要花上一些力气。

 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

  晚间,过了亥时,庄政航才回来。

  庄政航进了卧室,就见简妍背对着他睡了,看她蜷缩着身子,心道果然是在乡下住久了的,大家闺秀,便是睡姿也该是优雅的。

  「少爷,沐浴的水好了。」金风道。

  庄政航应了一声,随着她去东边耳房里沐浴。

  脱去衣裳後,泡在热水中,庄政航舒服地「嗯」了一声,心道果然还是家中舒坦,因此不免又去琢磨该如何振作起来,渐渐皱起眉头。

  忽地一双手抚上自己眉头,随後是一声柔腻的娇嗔,「少爷何故皱起眉头?」

  庄政航睁开眼睛,因水雾蒸腾,烛光朦胧,一时竟将青衿看成安如梦,吓得立刻将手插/入水中护住要害,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  青衿为免弄湿衣裳,此时一身白衣,头发也只懒懒地挽成一个髻,见庄政航如此大反应,也唬了一跳。

  「少爷?」

  「滚出去!大晚上,你穿成这样给谁哭丧不成?」庄政航怒道,越看越觉得青衿跟安如梦眉眼间神韵一样。

  青衿被骂了一通,不甘心就此出去,哭道:「少爷下午才骂了红袖,晚上就轮到奴婢了,少爷若有不痛快,只管去找那惹您不痛快的……」

  「滚出去!」庄政航拿了水桶里的帕子丢向青衿,心道莫不是自己先前脾气太好,一个两个丫鬟才都以为哭两声自己就心软?

  青衿没脸地出去,出了门,见金风对着她笑,恼怒道:「有你的时候呢,等着瞧吧。」

  「我又没说你什麽,你何苦来咒我?」金风撇嘴道,却也不敢进去。

  庄政航草草地穿衣,然後依旧回了卧房,将简妍卷在身上的被子扯来,裹在自己身上,随即,又觉身上发热,将被子踢开,翻来覆去,怎麽也睡不着,於是一把将简妍拉起。

  简妍蹬了他一脚,咕哝道:「你干什麽?」

  「你还记得什麽事?」

  「什麽什麽事?」简妍含糊地问。

  「除了试题,你还记得什麽事?」庄政航又问,心道便是知道哪一年什麽涨价也好,好歹能教他捞上一笔银子救急。

  简妍的眼睛警觉地睁开,望见庄政航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,快意地笑了,「我知道的多了,只可惜我一是女子,二没野心,只想胡乱混日子,知道的再多也没用。」

  「你告诉我。」庄政航急切地道,心道若是熟记京中形势,也能见风使舵地混个从龙之功,只可惜他只知道谁当了皇帝,其他的一概不知;若是胡乱地攀附过去,先不提秦王会不会看他一眼,便是得了秦王高看,也很有可能死在秦王登基之前。

  简妍翻身抱住首饰匣子,不再理他,上辈子做个深闺怨妇,最喜的事就是打听谁是状元郎、谁是探花郎,也算是家中斗不过小妾,移情到外头教自己别太难过。

  庄政航怒道:「有你好看的。」因又绞尽脑汁去想上辈子见过的事,想来想去,意识到自己想到的都是女人,只得泄气地闭上眼睛。

  「你在妓院里没听到什麽消息吗?只管去想想那头牌都被谁占着了,不就知道京里风水转到谁那边了吗?」简妍打了个呵欠,心道明日还是莫要教自己母亲操心的好。

  「多谢。」庄政航勉强地谢道,心想简妍说的有道理,随即又想到今日下午自己一气之下做的事,立刻从床上弹起。

  简妍不耐烦地扯了被子蒙住头,庄政航觑她一眼,小心地躺下,心道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。

 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

  第二日,因昨日庄政航一连骂了两个丫头,早晨进来侍候的便多是简妍的陪嫁丫头。

  庄政航一心记挂着昨日自己办的事,一时也没留意金枝、玉叶两人的缠绵眼神、暧昧举动。

  收拾妥当,夫妻两人一同去见过庄老夫人。

  「东西都准备妥当了?」庄老夫人问。

  庄大夫人忙道:「早几日就准备妥当了。」刚说完,就见丫鬟又儿过来附耳说了一句。

  庄大夫人闻言脸色一变,庄老夫人忙问:「出什麽事了?」

  庄大夫人瞅了眼简妍,心道就看她事到如今,还如何装贤良,於是忙道:「昨日准备的一口金猪,今日去瞧,不知被什麽人砍得稀巴烂,其他的东西也被人弄坏了一半,都成单个的了,厨房里的人问了也只说不知。」

  简妍闻言,瞄了眼庄政航,随後垂下眼皮。回门所用金猪,乃是证明女子贞洁之物,金猪没了,那这回门反倒不是去见亲人,是去结仇的,况且,回门用的东西,向来没有听说过单个的。

  庄政航愣住,心道自己只是弄坏了鸡鸭等物,那金猪他是万万不敢碰的,定是有人瞧见他进去了,有意将罪名推到他身上,讶然道:「怎会如此?母亲可知是何人所为?」

  庄大夫人摇头,咬牙道:「今日就算是做了恶人,也一定要拷问出是谁弄坏的。」

  「母亲,算了吧。」简妍坦然笑道:「不过是一样两样东西,可有可无,夫君随着我去,已然是诚意十足,何必再去计较其他。」

  「话虽如此,但也不能失礼。」庄老夫人道,随即敦促庄大夫人,「现买可来得及?」

  「这……」庄大夫人为难地皱眉,「其他的还好说,独有那金猪,一时半会买不到。」

  祝嬷嬷忙道:「怕会误了吉时。」

  「那便罢了……去了,多多给亲家赔不是。」庄老夫人道。

  「是。」庄政航与简妍应道,又拜了一拜,才一同出去。

  庄政航小心地看着简妍的脸色,心道她怎这样大度了?没了金猪还肯心平气和地跟自己回门,随即又想自己大丈夫一个,何必去看女子脸色?况且那金猪又实在跟自己不相干,於是昂首挺胸在前走。

  简妍上了马车,依旧闭目不语,心里对庄政航是十二分的不屑,心想这人白活了一世,还是那样的冲动小性子。

  金枝、玉叶也听说金猪的事,也猜到是庄政航故意不给简妍颜面。

  马车出了庄家,经过庄侯府,再向南,一路过去,行了大半个时辰,才到简家。

  简家乃是官商,专供各色香料给宫中,家中香料、丝绸铺子一应俱全,虽官商有别,但银钱在谁眼中都是一样的,因此,便是庄家也不敢看轻简家。

  简妍下了马车,看也不看庄政航,庄政航心里惴惴的,唯恐她又胡说,教自己得罪了简家。

  简府中媳妇婆子满脸堆笑地迎出来,口中唤着「二姑奶奶」、「二姑爷」,将两人迎了进去。

  简妍许久不曾见到母亲,回想上一世,父亲、叔父亡故,庄政航被人教唆着跟他舅父坏了关系,更是跟简家断了来往,也只有母亲为了自己,将简嫙送进庄家的时候,好歹教自己见到母亲一回。

  「简妍……」庄政航出声唤道,有意和缓两人的关系,忽地,却见一六岁孩童跑了过来,拉着简妍的手就亲热地叫「姊姊」。

  那边厢,正想母亲的简妍也愣住,千算万算,竟将表弟此时也在简家的事情忘了。

  「姊姊,你可回来了。」如今才六岁的蒙兴仰头道。

  简妍怔住,一时只觉得嗓子被人堵住,张了张嘴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  「你小子,教姊夫瞧瞧。」庄政航扯开蒙兴拉着简妍的手,将他抱起来举起,心里恨不得将他摔死,虽说简妍是离开自己之後才跟了蒙兴,但好女不事二夫,蒙兴怎麽说都算是给自己戴了绿帽子,此仇不可不报。如此想着,就将蒙兴抱着抛起,皮笑肉不笑地道:「你小子,好机灵模样!将来正好配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!」

  蒙兴被他抛起,却也无不悦,呵呵地笑着,待庄政航停下,反倒搂着他的脖子不愿意下来,亲热地「姊夫、姊夫」喊着。

  屋内有人唤了一声,蒙兴才看了简妍一眼,转身跑进屋子。

  庄政航心中不屑,与简妍携手向内去,咬牙道:「瞧见了吗?不知你怎会看上这个缺牙的娃娃。」

  简妍抽回自己的手,此时心里还如蒙着一层云雾一般,伸手拭去眼角的湿润,「金猪的事,我不会放过你。」

  庄政航笑容一滞,有心要说两句好话解释一番,却见简妍已经进了厅里。

  简家的前厅也是按着旁人家那般,正座摆着两张大椅,下面放着八张交椅,只是比旁人家更显富贵。

  简老爷坐在堂上,脸上隐隐有喜色,但见到庄政航,脸上的喜色便收敛了一些。

  简妍见到简夫人眼眶一热,但好歹没有哭出来。

  简夫人叫人将蒙兴领走,然後拉着简妍的手,只是含笑不语。

  庄政航有些讪讪地看着简老爷,心道简老爷定是知道今日未送金猪,才这般待他。

  少时,又一身量高大的男子进来,垂手问了简老爷简夫人好,然後就笑对庄正航道:「妹夫来了?」

  庄政航见了他,心中立时就想起这是哪个了。

  此人乃是简妍的兄长简锋,看着斯斯文文,最是个衣冠禽兽,性喜落井下石。当初庄家落了难,他不提解救,反趁火打劫,低价将庄家在外的庄子买了去,又逼迫家中小妹采瑛给他做妾,甚至连秦绵绵等人,也被他占了去。

  如此一想,庄政航心中越发厌恶、憎恨他,心道这简锋就是个衣冠禽兽。

  「去陪你妹夫说说话吧。」简老爷道。

  简锋亲昵地拉着庄政航走了,屋中众人也避嫌退出。

  简妍与简夫人相对坐下,果然简夫人开口就问金猪一事。

  「虽不该在家中提起庄家的事,但父亲、母亲,恕我直言,庄家实非可以深交的人家。」简妍道,因想起过些日子,因为庄大老爷要升迁,急需银子打点朝中众人,还得向简家伸手,於是又道:「如今庄家除了庄老夫人是个忠厚人,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,大老爷、大夫人各有心思,大夫人原本跟庄家姑奶奶定了协议,一边给银子,一边要庄政航娶了她女儿。」

  简夫人一惊,见简老爷阴沉了脸,忙斥道:「哪有回门这天说这种话的,还不住口。」

  简妍冷笑道:「女儿一心为父母,母亲还拘泥於这等陈规陋习,唯恐我多口舌,坏了两家的关系?庄家不送金猪已经是瞧不上简家了,母亲还要替他们挽回什麽颜面?」

  「话虽如此,但你已是庄家的人,若是教庄家人知道你回娘家这般说……」简夫人犹豫道。

  简妍嘲讽地笑道:「若是父母也靠不住,那我还不若绞了头发去做了姑子。」

  「净胡说!」简夫人斥道。

  「教她说。」简老爷皱着眉头道。

  简妍当即道:「我已经身在庄家了,便是他家再龌龊,少不得也得应付着。听说如今大夫人手头正短缺,过些日子,大老爷又要考核,他们家又是奢侈惯了的,上上下下也不知节俭,指不定要动了心思从旁处搂钱。咱们家向来又跟出头的椽子一般,恨不得打出富可敌国的旗号,谁不知咱们家有的是银子?如此一来,他们家还不是要名正言顺地算计咱们家?莫忘了,他们家可是有两个姑娘在宫中,三不五时地来个内监,少不得要打发人家三、五百两。」

  简老爷蹙眉想了半日,道:「虽是如此,你才进去,也不该这般长舌去打探人家的家事。」

  简妍撇嘴道:「我不该说父亲迂腐,只是如今少不得要提了,若是庄家人要拿了刀枪来简家抢,我也不该开口说一声吗?」

  忽地,简妍想到,若是能叫简锋不拘跟庄家的谁打上一架,她也能有了由子跟庄政航义绝,离开那孬种,只是委屈了简锋,原本名声就不好,又要再多上一样罪名。

  简家夫妇见简妍此时言谈举止与先前大不一样,彷佛有一种看破後的满不在乎,心里俱是有了疑惑。

  又说了两句,简夫人有意支开简妍,叫简妍去了她先前的屋子歇着,又唤了阮嬷嬷来问话。

  「妍儿瞧着跟先前很不一样,虽说出嫁的女儿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,但见她跟女婿不甚亲近,且……神色间也有些怪异。」

  阮嬷嬷一惊,心道果然教简夫人看出来了,思量一番,心道不若将简妍在庄家的实情告诉简夫人,也好叫简夫人帮替简妍长长脸,於是就将洞房之夜,庄政航酒後给简妍下马威,及家有摆过酒席的两妾,并一有孕丫头的事全说了。

  简夫人脸上冷下来,那边简老爷却是发话道:「留了妍儿住下,我简勳的女儿,还没有这般教人欺负的。」

  「老爷!」简夫人唤道:「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,若是闹出来,妍儿回去也不好跟旁人相处,再说,哪有教那边新房子空着的道理?」

  简老爷冷笑道:「妇道人家,头发长,见识短。此事可不关妍儿一人,实在是庄家瞧不上咱们,这也关系着咱们家跟秦家的来往,当初是看在秦尚书的面上许了这婚事,如今还得叫秦尚书给咱们一个公道才好,须知便是知己来往,也断断没有叫一边忍着,一边张狂的,不然这算个什麽知己?」

  简夫人忙道:「老爷说的在理,只是木已成舟,还能如何?若是坏了跟秦尚书的交情,就太过得不偿失。」

  「你当我简家是依附旁人的吗?既是知交,就该坦然,便是秦尚书知道了庄家这般作为,也该气愤不已;再则咱们家不独妍儿一女,若是旁人有样学样,也学着慢待我的女儿,那我简勳就当真活回去了。若是旁人家当我可欺,一径合谋算计我,这又如何说?须知不是天生的高位,在下的人不管哪一样,都须争才有,若是不争,岂不是教人踩成了烂泥?」简老爷道。

  简夫人心知简老爷的倔脾气上来了,忙好言道:「那也不能这样,闹出去咱们有理也成了没理,依我说,不如叫姑爷的舅舅、舅母过来,总归咱们两家住得近,教他娘舅好好跟姑爷说说,不比咱们这喊打喊杀的强?」

  简老爷青着脸点头,心里忽想起简妍说简家跟出头的椽子一般,心里有几分不舒服。

  简夫人见简老爷不提留简妍住下的事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

 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

  简妍领着金枝、玉叶去了自己先前的屋子,坐在陌生的屋子里发了会呆,望了眼满屋子书卷纸笔,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
  屋子里藏着上等的宣纸,是她昔日不舍得轻易用的,还有满满一箱子各色花签,上面细细地画着梅兰竹菊、四季花卉,也是她存了许久才存下来的。如今瞧着这些东西,都像是看着别人的东西一般,而那高低不一的案几上,摆着的陶罐、瓷瓶,本是很有雅趣的,如今因价格不高,在简妍眼中也失了原本的魅力。

  简妍翻开一本书,见是讲诗的,且扉页上用簪花小字满满地写着心得种种,悻悻地松开手,心道如今自己底子里就跟市井泼妇一般,哪里还能读得下诗?又瞧见围棋摆在一旁,心道自己如今还能记得围棋的规矩就不错了。

  「姊姊。」

  听到一声呼唤,简妍擡头,就见蒙兴探出头来,一张粉嫩的脸上,两只眼睛巴巴地盯着自己看,手中还抱着一只两边眼睛不一样的猫。

  简妍忽地笑了,招手叫他过来。

  蒙兴一喜,笑出声来,松开手中的猫,跑过来扑到简妍身上。

  简妍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,心道这一下子,就算是报了蒙兴杀她之仇吧,因蒙兴手上有两道抓痕,简妍握住他的手,问:「可是猫抓的?」

  蒙兴点头,然後笑道:「方才我还当姊姊不喜欢我了呢。」

  「喜欢,怎麽会不喜欢?」简妍笑道,眼角的泪水落在蒙兴手上。

  吵吵嚷嚷地过日子,成日里打打骂骂,那般满是浮躁又相濡以沫的日子,回不去了,即便她如今重又活过来,他们也回不去了。

  蒙兴伸手给她擦去眼泪,笑脸板住,不敢出声。

  「既然那猫抓你,你就放手别去招惹牠。」

  「我就要抓牠,男子汉,还怕一只猫吗?」蒙兴满不在乎地道。

  「喜欢也别去抓牠,不然,不是你惹恼了牠,牠咬了你;就是你厌恶了牠,杀了牠。」简妍劝道,直觉得自己也跟那猫一样。

  蒙兴此时尚小,一时被简妍满是泪水的眼睛吓住,懵懂地点头。

  「姊姊,来画画。」蒙兴道。

  「不了,你回去吧,别教丫头、婆子着急。」简妍道,伸手抱了抱蒙兴,眼睛眨了眨,闻着他身上还未散去的奶气,一时心里又堵得慌。

  若是庄家未被抄家,便是庄政航姬妾成群,她也是不能离开庄家,便是庄政航早逝,她也是要守寡的。正因为庄家被抄家,因为她流落在外,为了活命,将原本的身分、修养、矜持,甚至眼睛全抛去,才得以最终跟蒙兴在一起。

  不然,不管是她自己还是旁人,都是不许的。

  如此想着,简妍越发对庄政航要发愤自强的打算没有兴趣,彷佛觉察到自己心里有了什麽打算,细细探究,又琢磨不到究竟是什麽。

  「回去吧。」简妍闭着眼冷着脸道。

  蒙兴吓了一跳,退了两步,转身跑了。

  简妍叫金枝、玉叶等人全出去,趴在桌子上半天不动,良久,听到一声冷笑才擡起头来。

  「怎麽,见着人家反倒不乐意了?」庄政航冷嘲热讽地慢慢晃进来,将房门闩上,手上甩着他那大舅子送的一把上等撒金摺扇。

  简妍头也不擡,手指翻过桌面上的诗经,然後又阖上眼睛。

  庄政航不屑地瞅了她一眼,随即生硬地堆着笑脸道:「那金猪实在是与我无关,我岂是那等想要跟岳家结怨的蠢材?便是要滋事,也不会拿了回门的礼物来闹。」

  简妍翻了个白眼,不去理他,忽地想,不知自己上辈子在家中可藏了什麽值钱东西没有,於是站起来,翻箱倒柜地看自己先前的东西。

  「你说句话啊,我都说不干我的事,定是母亲有意挑唆,有意要我跟岳父、岳母不和,又或者……是,对了,肯定是安如梦做的,那女人心狠手辣,是个什麽都能干出来的。」提起安如梦,庄政航又咬牙切齿起来,心里笃定是安如梦无疑。

  简妍翻了一圈,进了套间,见自己先前收集的都是诗集、词话,心里又是失落又是失望,也浮躁起来,回头冷目道:「说这些废话做什麽?你是脱不了关系的了,若是安如梦,上辈子她不毁了金猪,这辈子怎麽就要毁了?」

  庄政航斟酌一番,跟了进去,挺胸道:「是,我是进了厨房,其他的东西有几样是我动的,但是那金猪,我对天发誓没动。」

  简妍见他承认了,也不去究竟是谁想着落井下石,淡淡地坐在箱子上,袖着手道:「动了也没什麽,你瞧见我哥哥了?你说三杯两盏下肚,我那糊涂的哥哥会不会为了个女人跟你拚命?」

  「你要做什麽?」庄政航警觉道。

  「过不下去了,咱们趁早散夥算了,我是不耐烦每日见到你的。」简妍将腿盘起来,心里盘算着若是简锋将庄政航揍得狠了,他们两人直接义绝,那她能到什麽地方过日子。

  庄政航正色道:「你敢!谁想毁我前程,我就要谁的命。」

  简妍袖着手,盘着腿坐在箱子上,只管想自己的,对庄政航的叫嚣不予理会,越想越觉得自己应当寻了机会离开他。

  庄政航看她事不关己地跟个佛爷一样盘腿坐着,冷笑道:「该不是瞧见那小白脸,又动心了?我劝你省省吧,你要是没流落到市井街头、没眼瞎、没落魄到不知自尊自爱,我看你这辈子都别想跟那小白脸在一起,不然,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你淹死。」

  简妍眨了下眼睛,淡淡地擡头,看着庄政航气急败坏的模样,嘴上不自觉地嘴硬道:「那就这样吧,就教庄家被人抄了吧,就教我落魄地流落街头吧,眼瞎就眼瞎,眼不见心不烦,也免得去想自己比他老多少。」

  庄政航喘着粗气,犹如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转悠,指着简妍叫道:「你这破罐子!你想毁了我?」心中不自觉地将眼下自己的处境想了一回,如今他的优势就是一个尚书舅舅、一个富商岳父,要钱有钱、要势有势;若是没了这两样,他就是想出头,也没了助力。

  「就你这样两三句话就犯了病,跟疯狗一样的人,也想出人头地?」简妍火上浇油地添了一句,心里因为见到幼时的蒙兴而燃起的火气,直接转移到庄政航身上。

  「你这疯婆子,要死自己死,不要拉着我!」庄政航因想老天给他第二次机会,可不是教他来重蹈覆辙的,更不是教他来眼睁睁看着婆娘,是怎麽一步步给自己戴绿帽子的。

  简妍看着庄政航脸上青筋不住地跳动,心里一阵痛快。

  「你下来。」庄政航伸手将简妍从箱子上扯下来,用力地扭了下她的手腕,心想今日就要降服了她,教她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。

  简妍猛地被拉下来,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,一阵巨痛中,想也不想,拔了头上的簪子就向庄政航腿上戳去。

  庄政航将简妍推开,然後抓了案桌上书本向她身上丢去,「烂泥扶不上墙,你就没出息吧,你白活了,还不如如今就死了算了!走,我也不活了,咱们一起去死。」

  「死也不跟你死在一个洞里!」简妍叫道,忍着痛站起来,抓了身後书架上的瓶瓶罐罐,就向庄政航丢去。

  庄政航被罐子砸到,擡脚将地上的罐子碎片踢开,上辈子憋着的怨气彷佛全涌了出来,擡脚踹向书架,将书架上的纸笔都推开,收在匣子里的花签也拿出来撒了。

  「你才是烂泥,你才是破罐子!你老婆留不住,你爹不要你,你後妈忽悠你,你就是个傻子、窝囊废!」简妍揉着腿,瞪着庄政航,在她心里,她上辈子那麽难过,罪魁祸首就只有庄政航一个。

  庄政航踢完了东西,又转向简妍,将她按在地上,掐着她脖子,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一句话,「你再说一个字试试!」

  「孬种!」简妍强撑着道,心想便藉此机会瞧瞧,她父亲、母亲会不会叫她离了庄家吧,於是眼睛瞪着庄政航,继续挑衅他,慢慢就喘不过来气,眼前庄政航狰狞着脸,她见了竟觉好笑,心想掐吧掐吧,让人看见最好。

  庄政航这辈子最见不得就是别人看不起他,听了简妍的话,脑子一热,什麽都顾不得了,手上只管下死力气掐。

  门外传来叫门声,叫了许久,不见有人应,不一时门被踹开,然後一群人呼喇喇地进来。

  庄政航见简妍脸色越发涨红,翻起了白眼,手停住,然後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地看向进来的一群人。

  「妍儿!」简夫人叫道,随即又有几个妇人尖叫出声。

  简锋上前踢开庄政航,将简妍抱到卧室床上。

  「快去请大夫。」简夫人忙又叫道。

  「且慢。」简老爷喝住要出去的丫头,见简妍状况并未十分严重,沉稳地道:「先给妍儿顺着气。」

  简夫人闻言,忙顺着简妍胸口,又叫人去拿醒神的香料燃起来。

  庄政航呆呆地坐在地上,看着简家人忙乱成一团,眼角痒痒的,伸手一摸,摸到一滴眼泪。

  「你,唉!」面对着庄政航的妇人,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一声。

  庄政航心中想说都是简妍自找的,是简妍有意要挑拨、刺激他,话全堆在心中,说不出口,望着对面的有几分熟悉的妇人,心中去想她是谁,想了半天,就是想不出来。

  「你这是要坑死你舅舅啊。」妇人皱眉道,然後也加入了简家人,一起围在床边看。

  「我打死你这畜生!」简锋说着,一脚踹在庄政航身上。

  庄政航愣愣地出神,身上挨了几下,也浑然没有感觉。

  「他也是吓坏了,放了他吧,你妹妹要紧。」秦夫人虽恨庄政航不争气,但也不能见旁人这样踢打他,忙叫人拦着简锋。

  简锋出够了气,忙又喝令外头围着的人散去。

  「你出去吧,等会子,简姑娘有消息了再叫人找你。」秦夫人道。

  庄政航愣愣地看了她一眼,心想如今自己还能跑路不成?有些麻木地站起来,出了简妍的小院子,就见着如今七岁的简嫙,由着她奶娘领着,远远地看了他一眼,然後转身走了。

  庄政航也没有旁处可去,跑得了和尚,跑不了庙,於是就在简妍院子外头席地坐着。

  「少爷。」金枝犹犹豫豫地唤道,心里拿不准此时该不该拿了垫子给他,又或者请了他进去坐。

  庄政航摆摆手,眼前杜鹃花灿烂地开着,绿叶之中,夹竹桃也露出了红蕊,伸手捂着眼睛,就在地上坐着不动。

  上辈子,他连茶馆地上也不配坐,如今坐在大富之家的院子里,已经是非常擡举他了。

  闭着眼,庄政航不敢去想简妍死了,自己会怎样,只是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求着菩萨保佑她。

 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             ◎

  过了小半个时辰,有人说秦尚书来了。

  里面简老爷领着简锋出来,简老爷居高临下地看了庄政航一眼,摇头叹了口气。

  「起来,看你舅舅如何说。」简锋凶神恶煞地道。

  庄政航酝酿许久,几乎以为自己的嗓子废掉了,被简锋拖了几步,才发出声音,「简……她没事吧?」

  简锋嘴角挂着怪笑,嘲讽道:「你当然想着她有事了,我妹妹命硬,你就自己个死心吧。」

  庄政航的心跳了回去,脸上竟露出一丝笑容。

  「你这小子,竟敢笑!」简锋一巴掌搧过去,见前面简老爷在等,於是拖着庄政航快步跟上。

  到了正房会客厅里,一身朝服的秦尚书见到简老爷,忙一脸关切地问:「姑娘怎样了?下人说得不清不楚,我也吓得心慌。」

  「秦兄方下朝?」简老爷平静地问。

  秦尚书点头,然後见庄政航落魄地被简锋拉进来,摇头叹了口气,无奈地跺着脚。

  「小女已经喘过气来了,如今只抱着她母亲哭个不停,其他的,再也不肯说一句话。」简老爷道。

  秦尚书松了口气,然後「啪」地一巴掌将庄政航搧倒,啐道:「畜生,还不跪下!」

  若是从前,庄政航必是要恼羞成怒地反手打还回去,只是此时看着舅舅有些急红了眼睛,膝盖一软,就跪了下去,心知也能感觉到,即便是跟庄大老爷一般口口声声骂他畜生,秦尚书对自己的关心也是溢於言表的。

  「给你岳父磕头,快!」秦尚书道。

  庄政航俯身给简老爷磕起头来。

  「伯伯,你可没见到,我妹妹脖子上十根手指印一根不少,手腕上还有牙印;那边玉叶也说了,洞房花烛夜,姓庄的就给她下马威,吓得妹妹对一个有了野种的丫头也不敢大声说话。」简锋气愤道,脸红脖子粗地又上去踢了庄政航一脚。

  「锋哥儿说的,可当真?」秦尚书心疼外甥,但是也知此时顾不得他。

  庄政航一噎,简妍虽是胡诌,但是上辈子自己欺负她面软、口舌不快,又不会告状,只会吃闷亏,曾给过她下马威,喝令她不许插手他房里的事,於是点头认了。

  「你啊,你。」秦尚书颤着手指着他,半天,膝盖一弯,竟是要对简老爷跪下。

  「秦兄,你这是作何?」简老爷忙将秦尚书扶起来。

  秦尚书羞愧道:「是我保的媒,害了令千金,我这张老脸,算是教这畜生丢尽了。」

  庄政航依旧磕头,口中道:「我对不住岳父、对不住舅舅,还请岳父、舅舅宽恕。」

  秦尚书拉着简老爷的手臂,硬着头皮道:「简兄弟,就饶了他这一次吧,这畜生吃了一次亏,总会老实的。又是新婚,难免有个磕磕绊绊、性子不合、话不投机,这畜生头脑发昏,就造了孽,简兄弟,为了姑娘,就饶了他这一次吧。」

  简老爷不语,拉着秦尚书坐下,然後道:「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?如今木已成舟,妍儿是离不开庄家了,只是总不能教妍儿去庄家送死吧?妍儿的性子你也知道,你是看着她长大的,她是教人戳了一针,也不知喊疼的,若是去了,回头就悄没声息地没了,教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不说,就是老俩口到了九泉之下,也没脸再见她。」

  秦尚书黑着脸踹了庄政航一脚,回头陪着笑脸道:「这畜生定是要改的,回头我便去跟他老子说,教他老子担起老子的责,教训教训他!」

  简老爷还是不语,只是面无表情地坐着。

  那边简锋叫嚣道:「那边没过门就弄出一个孩子就罢了,抢在我妹妹过门之前摆酒,擡举了妾室,这算是怎麽一回事?是要将我妹妹排挤出庄家吗?」

  简老爷道:「秦兄,人常说外甥像舅舅,我听你一言,只当你外甥与你一般,就定下这门亲事,庄家如何,我也没叫人另外打探,我对秦兄的信任,秦兄是知道的。」

  秦尚书无奈地抚着额头,叹息道:「庄大的填房是个什麽人品,我也是新近才知道,往常听着人赞她贤良,心里也当如此,谁知再没见过这样一心要将孩子引到歪路上的人,偏我又是外舅,先前又赴了外任,不能亲手教养他。」

  庄政航听他舅舅这般说,想起自己与秦尚书是如何生分的,心里的羞愧涌了上来,忙转向他舅舅,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,「是我不肖,连累舅舅了。」

  秦尚书不愿看他,只是摆摆手。

  庄政航见他舅舅这般失望,又不住地磕头。

  「算了。」秦尚书无奈道,见庄政航不停,跳起来一脚将他踹开,喝道:「我说算了!我算是你哪门子的人?你先前醉後在酒楼里撒野,怪我管你的事,给你定了亲,找了人来拦着你逍遥自在,如今我再也不管你了。」

  「舅舅!」庄政航唤道,心里只知道该磕头认错,旁的一概不知。

  秦尚书冷着脸避开,沉声道:「我可受不起你的头。」因见庄政航不停,於是抽了挂在案边的拂尘,用力地打下去,口中咒骂个不停。

  「拦着你伯伯。」简老爷僵持不下去,叫简锋抱住秦尚书。

  「秦兄。」简老爷站起来,将气急了的秦尚书拉着坐下,「还是多说说以後如何吧,既然回不了头,少不得还得往前走。」

  秦尚书指着庄政航道:「你说,你日後要如何?」

  庄政航道:「我庄政航发誓,日後再也不动简氏一个手指头。」

  简老爷冷笑道:「不动她一个手指头,然後教她一个人守活寡,老死在後院吗?教她看着你妻妾儿女成群?」想起玉叶说简妍与庄政航并未行过夫妻之礼,简老爷脸上越发冷淡。

  庄政航愣住,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,却听秦尚书道:「畜生,娘子未过门,就有了孩子,若是个男孩,你是等着孩子都大了,家里闹成一锅粥吗?」

  庄政航会意,心里稍稍犹豫,但见秦尚书又向他使眼色,他本不是有急智的人,忙将心里想到的好话说出:「而立之前,若是简氏未生出长子,旁人不许有子嗣。」说完,又觉自己说得太过绝对了。

  简老爷闭着眼,胸口微微起伏,算是满意了庄政航的话,「秦兄,你是媒人,如今还由你做了证人吧,若是姑爷食言,我自是奈何不了他。」

  秦尚书忙道:「若是这畜生敢食言,我便断了这门亲,再也不插手他的事,一辈子不问他死活。」

  庄政航怔怔地看着秦尚书,见秦尚书面上也有不忍之色,喉咙动了动,忍不住有些哽咽,心里对秦尚书越发愧疚起来。

  「秦兄既然来了,就在府上吃一杯吧。」简老爷道,揽着秦尚书去花厅。

  秦尚书笑道:「少不得要讨一杯酒水来吃吃的。」说完,回头瞪了眼庄政航,「畜生,还不去给你岳母、娘子赔不是?」

  「是。」庄政航道,待到三人都离去後,擡头望了眼进来收拾的丫鬟,忽地苦笑起来,不去看,也能猜到丫鬟脸上必是恭敬之下藏着鄙夷。

  扶着椅子站起来,此时庄政航才觉得身上疼痛不已,咳嗽两声,转身向後头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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